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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与蝙蝠(天鹅与蝙蝠) 正文 第十九章

    19

    上午十点零二分时,自动门打开,一个白发瘦男人走进大厅,身上穿了一件看起来很高级的夹克。

    白石美令站了起来,满面笑容地鞠了一躬说:“早安。”

    “我姓田中。”男人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正在恭候您的光临,请坐。”美令请他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看到男人坐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她在一旁的键盘上迅速打了几个字,液晶荧幕上出现了男人的相关资料。他的职业是公司高阶主管,年纪六十六岁。

    “田中先生,请问您今天有带会员卡和挂号证吗?”

    男人打开侧背包,拿出两张卡片,然后把一个信封放在桌上问:“这个也要交给你吗?”信封微微鼓了起来,因为里面装了圆筒形的容器。那是收集尿液的容器。

    “不好意思,那我收下了。”

    确认了会员证上的名字后,她收起信封,把健诊单递给男人。

    “可以麻烦您在这里填写姓名和住址吗?”

    “喔,好、好。”

    男人在填写时,她从抽屉里拿出手圈,用手边的条码读取器读取了手圈上的条码。

    “这样就行了吗?”男人把健诊单出示在美令面前。

    “可以了。田中先生,我现在要把手圈套在你的手腕上,请问你要套在左手还是右手?”

    “那就这个手。”男人伸出右手。

    “失礼了。”美令说着,把手圈套在男人手上,“等所有检查都结束时,我会为您取下来,在此之前,请不要拿下来。”

    “嗯,我知道。”

    “手续已经完成了,可以请您坐在那里的沙发上稍等片刻吗?工作人员马上就会过来。”

    美令用手掌指向不远处的沙发,皮革沙发前放着大理石茶几,准备了好几份报纸,小书架上放着高尔夫杂志和经济方面的信息杂志。

    男人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走向沙发。美令目送他的背影后坐了下来,然后用指尖悄悄按摩脸颊。整天面带笑容很辛苦。

    “日本医学”是一家会员制的综合医疗机构,最大的卖点是和多家医院合作,会员可以在此接受最新科技的健诊和医疗支持。位于帝都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内的这整个楼层,也是“日本医学”经营的健诊设施之一。除了磁振造影、电脑断层和超音波检查以外,还可以接受最新正子断层造影检查。

    放在一旁的皮包中传来轻微的振动,她拿出智慧型手机,藏在桌子下方确认,以免被客人看到。母亲绫子传来了讯息。

    “佐久间律师会在今天晚上七点左右来家里。”

    她立刻回复说知道了,把手机放回皮包,若无其事地挺直了身体。

    自动门打开,又有新的客人走了进来。那是一个身穿毛皮大衣的女人,美令挤出笑容后站了起来。

    美令从去年四月开始在这里的柜台负责接待工作,当初是父亲健介牵的线。父亲的律师朋友是“日本医学”的顾问律师,健介也是“日本医学”的会员。

    “在那家健检中心柜台工作多年的女性辞职了,那个朋友问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愿。他似乎记得我之前向他提过,你很想辞掉目前的工作。”

    美令看了资料后,觉得是不错的机会。虽然薪水并不高,但不会像原本的工作压力那么大。最重要的是,生活可以很有规律。

    当时,美令是空服员。虽然是她向往的职业,工作也很有意义,但倦怠感渐渐超越了成就感,而且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让她感到疲惫,正打算换别的跑道。

    她思考了两天之后回答说,她想要试一试,健介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因为我朋友说,那不是可以随便交给任何人的工作,健检中心正在伤脑筋。你愿意去那里,他们一定很高兴。”

    听到父亲这么说,觉得自己还没有去那里工作,似乎就已经帮了别人的忙,内心有点得意。

    “不是可以随便交给任何人的工作”,是因为柜台工作会接触到客人的个资,在挑选工作人员时,值得信赖的人是最优先的条件。

    健检中心信赖的并不是美令本人,而是白石健介这个人。美令也很尊敬在业界创建了信誉的父亲。

    然而,父亲现在不在了,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美令最后一次和健介说话是十月三十一日的早晨。父女两人吃着母亲缓子准备的早餐,早餐的配菜是烤鲑鱼、烫菠菜和味噌汤。因为健介不太喜欢吃面包,所以白石家几乎都吃日式早餐。

    健介在吃早餐时聊到今年冬天的下雪量。健介的兴趣是滑雪,美令小时候,每年都会跟着健介去滑雪,但最近很少去滑雪,也不会全家人一起去,所以她对下雪量的多寡根本不感兴趣。

    “应该不太会下雪吧,地球都暖化了。”她记得自己当时这么回答,而且说话时根本没有抬头看健介的脸。

    她完全不记得父亲当时的回答,当时应该并没有认真听。每天吃早餐时,她都把智慧型手机放在旁边,随时在意有没有人传讯息给自己。

    那天的早餐成为父女共度的最后时光。当时当然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那天晚上回家时,绫子一脸惊讶。因为她打电话给健介,但只听到铃声,电话没人接。

    “可能爸爸把智慧型手机忘在某个地方了,你要不要打他的传统手机看看。”

    健介有两支手机,在工作上仍然使用传统的功能型手机。

    “那支手机连电话铃声都听不到,到底是怎么回事?”绫子歪着头问。

    她们母女当时还没有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健介的律师工作很繁忙,经常会突然改变行程,也经常有人深夜找他。她们乐观地认为,健介只是忙得没时间接电话。

    但是天亮之后,仍然无法联络到健介,她们不由得担心起来。美令也无心去上班,打电话去了健检中心,说临时要请假。

    美令和绫子讨论后,决定向警方报失踪。正当美令在换衣服准备去附近的分局报案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绫子接了电话。美令发现母亲接电话时的脸色发白,声音也很紧张,知道出了事。“真的是我先生吗?”绫子问这句话时的声音带着哭腔。

    对方在电话中对绫子说,应该没有错,但还是希望她去确认。母女两人前往安置遗体的分局。绫子在计程车上一直用手帕按着眼睛,美令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下来。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疑问一直在她脑海中打转。

    来到分局的安置室后,希望一切都是误会的心愿落空了。一脸安详地闭着眼睛的男人,正是前一天早晨担心滑雪场降雪量不足的父亲。美令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在一辆停在港区海岸马路上的车子中发现父亲的遗体。警方出示了照片,的确是那辆熟悉的车子。但健介的遗体在后车座,也就是说,是由健介以外的人把车子开到那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美令问了带她们去安置室的员警,但对方只是一脸为难地回答说,目前正在侦查,所以无法公开细节。

    母女两人留下要送去司法解剖的健介遗体,回到了家中。两个人都哭累了,但有许多需要处理的事。除了准备守灵夜和葬礼以外,也必须通知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

    她们强打起精神做这些事时,对讲机的铃声响了。上门的是两名刑警,年纪稍长,姓五代的刑警来自警视厅搜查一课。于是美令知道,警方把这起案件视为杀人命案,正式展开了侦查。

    五代确认了她们母女最后一次见到健介的情况后,问了健介最近的状况,和是否觉得有什么异状。美令完全没有头绪,绫子也一样,但随即补充说:“他这一阵子好像有点无精打采,或者说经常在想事情,所以我还以为他是否接了什么复杂的官司。”

    美令在一旁听了有点纳闷,有这回事吗?同时也后悔自己太不关心父亲了。自己能够做目前的工作,也是多亏了健介的牵线。

    健介在家里向来不谈工作的事,五代问她们,健介最近接了哪些官司,她们也完全答不上来。

    但是,当五代问,律师的工作是为被告辩护,是否经常遭到被害人方面的嫌恶时,美令忍不住反驳说:

    “虽然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谈过详细的案情,但他经常和我分享自己身为律师的生活方式。他说他在辩护时并不只是以减刑为目标,而是首先要让被告了解自己犯下了多么深重的罪行,还说彻底调查案件,正确衡量罪行的严重程度,是辩护工作的基本。我无法想像这样的父亲会因为憎恨而遭到杀害。”

    五代默默点着头,也许在内心认为这种幼稚的意见很无聊。

    最后,五代问了奇怪的问题,他说了富冈八幡宫、隅田露天、港区海岸这些地名后,问她们是否能够想到什么?

    美令和绫子互看了一眼,这几个地方和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也从来没有从健介口中听说过这些地名,于是就如实回答了。

    两名刑警离开了,他们的背影似乎写着“一无所获”。

    几个星期过去,这段期间内发生了很多事。最大的事当然就是警方逮捕了凶手。

    凶手是住在爱知县的一个名叫仓木达郎的人。美令是从新闻中得知这件事,几天之后,五代才来到位在南青山的家中,通知她们这件事,而且他上门是另有目的。美令怀疑如果不是有这个目的,可能永远都不会主动通知她们。

    五代的目的是确认仓木供词中的一部分内容。

    仓木说,三月底在东京巨蛋球场结识了健介。他们的座位刚好相邻,也都是龙队球迷,所以意气相投。仓木因为遗失了皮夹,健介借了钱给他买新干线车票,两个人也因此熟络起来。

    五代问她们母女,是否曾经听健介提过这件事。

    母女两人再次互看了一眼,然后歪着头纳闷。因为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甚至对健介独自去看棒球比赛感到意外。健介的确支持龙队,但并不是这么热衷的球迷,甚至可能不太认识最近的选手。

    五代听了她们的回答,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可能和他原本的预料大不相同。

    刑警准备离开,美令叫住了他,希望他可以更详细说明仓木和案件的相关情况,没想到刑警竟然说,这是侦查机密,无法公开。美令强调“我们是遗族”,继续追问刑警。

    “我们是遗族啊,却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们吗?更何况警方逮捕到凶手,不是应该最先通知我们吗?我们是遗族,却受到这样的对待,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但是,五代只是鞠躬道歉说:“对不起。”

    之后,警方也没有向她们说明任何情况,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在逮捕凶手一个星期后,才终于了解到案件相关的消息,但并不是来自警方的消息,而是从网络新闻中看到的。网络新闻提到,仓木向健介谘询如何为过去所犯下、时效已经消灭的罪行赎罪,健介告诉他,说出一切才是有诚意的态度,仓木担心健介会揭露这件事,于是就行凶杀人。

    美令看了报导内容后感到愕然,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动机?她之前一直认为父亲健介不可能招人怨恨,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理由。

    但是──

    她感到难以理解。并不是因为理由太荒唐,而是“健介告诉他,说出一切才是有诚意的态度”这个部分。

    健介会说这种话吗?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或许能够理解。健介也经常说,说出真相最终对被告有利。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那起案件的追诉时效已经消灭,即使现在说出真相,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好处。

    美令把这个疑问告诉了绫子,绫子也同意,她也有同感。

    “感觉不像是爸爸会做的事,他会把对方逼到走投无路吗?”绫子说完,歪着头纳闷,然后又补充说:“光看报导无法了解,在了解他们实际的对话之前,也无法发表任何意见。”

    没错,说到底,就是信息太少了,甚至不知道过去的案件到底是怎样的案件。

    绫子说,她有一个想法。

    “你不是也认识望月律师吗?”

    “认识是认识,怎么了?”

    望月是健介的后辈,也是律师,在九段的一家大型事务所任职。他来参加葬礼时,曾经向绫子打招呼。

    “望月律师建议我们可以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

    “喔……”

    美令也从健介口中听说过这个制度的名称,据说修法之后,被害人和遗族也能够参与诉讼,但她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了解,也以为一辈子都和自己无关。

    绫子告诉她,望月说如果她们有这个打算,他可以介绍专人协助。虽然遗族可以参加诉讼,但不了解法律的外行人很难自行办理复杂的手续,所以有被害人诉讼参加律师制度,从法律的角度支持被害人。只要向东京地检厅谘询,东京地检也会协助介绍律师,但望月有适当的人选可以介绍。

    “那我们就使用这个制度,”美令说,“只要能够参加诉讼,就可以了解很多情况,我想亲自了解爸爸为什么会遭到杀害,也想亲眼看看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人。”

    绫子也对这件事抱着正面的态度,于是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表示同意。

    自从警方公布凶手的杀人动机后,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想要采访的记者。绫子说,前几天也有一个姓南原的自由记者上门纠缠了半天,说只要采访几分钟就好。

    “白石先生似乎认为即使追诉时效消灭,所犯的罪也没有消失,请问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可以佐证这一点呢?”那个姓南原的记者在家门口这么问。

    正因为想不到可以佐证的事,所以才无法理解凶手的杀人动机──美令听了绫子告诉她的情况后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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