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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腥风血雨 剑气森森 何处觅知音 第四章 世事难料

  农舍的女主人一开始不愿意收留陌生人,怕平白惹祸上身。云清霜温言软语相求,夏侯熙又许以重金酬谢,她才勉强应允。

  身处穷乡僻壤又时值深夜,虽一时之间找不到大夫,但习武之人总是随身携带金创药,永禄替张若生清洗伤口又抹上药后,伤势渐渐得到控制。

  “你好生歇息,天亮后我们再回宣城。”夏侯熙虽是对着张若生说话,眼睛却看向云清霜。云清霜并无异议,她原本就打算第二日一早偷偷跟在将军府的马车后头去往秦凰山朝见晋鸿帝,眼下正好给了她接近夏侯熙的理由。

  张若生阖了阖眼,倏然睁开,身体一动,就要坐起。永禄见状,忙使劲按住他,“哎,你不能乱动,伤口会开裂的。”张若生紧着眉,声音里透出一股子疲惫,“三位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但在下还有一个请求……”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云清霜和夏侯熙都不太善于揣摩他人心思,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倒是永禄善解人意,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张若生霍然抬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盈儿见不到我,一定会回到庄院质问他父亲。可她一回去,我们就再难再见面了。”

  云清霜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盈儿便是司徒寒的女儿,她淡淡牵了牵嘴角道:“你是想要我们把司徒盈带来这里?”

  未想张若生萧索的摇头,“只需带个口信给她,告诉她我一切安好,勿念。”

  云清霜呆了呆,“这是为何?你被折磨的几乎丢了性命,就这样算了?”

  张若生苦笑道:“那我还能如何,不管怎样,他都是盈儿的父亲。”

  云清霜也是反复咀嚼良久才品出他话中的含义,忍不住道:“那你这是打算放弃了?”她本以为张若生虽乃文弱书生,仍不失为一条铁铮铮的汉子,现在看来,是高估他了,眼底不觉现出几分蔑色。

  夏侯熙轻轻在云清霜袖上扯了一下,走到张若生身畔,“张兄可是有什么苦衷,不妨直言。”

  张若生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叹气。

  夏侯熙见他不语,也不追问,却突然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张兄,牢房和秘道中的机关是司徒小姐告诉你的吗?”

  张若生点点头,闷声道:“盈儿料到有朝一日她父亲会对我下手,早将庄内的机关秘道画了图纸要我牢记心中。但她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凭我一人的能力,根本无法打开机关。”

  夏侯熙神色泰然:“但司徒寒也不会料到将我们打入地牢,不仅救了你,而且还能安然脱险。”

  有灵光在云清霜脑中一闪而逝,但怎么都无法抓住,直到夏侯熙再度开口。“张兄,除了关押我们的地牢,别庄内可还有其他暗室或秘道?”

  “有,”张若生答的爽快,“盈儿给我的图纸上画有两处暗道,一处便是在柴房内通向地下牢房,另一处,在花园内。”张若生边想边说,“这是通往哪里,盈儿也不知情。”

  云清霜奇道:“司徒寒连亲生女儿都隐瞒吗?”

  张若生眼光转暗,“地下牢房是盈儿还是孩童时期在司徒寒卧房中玩耍时不小心撞到机关掉了下去,之后被司徒寒带出时,她暗中记下的,而花园里的密道,则是有一天她看到司徒寒走进花园,她刚想叫他,他却一下子不见了,由此联想到有暗道一事,但事后无论她怎么恳求,司徒寒还是只字未漏。”

  夏侯熙欣然笑道:“如此看来,这一趟还非去不可了。”他拍拍司徒寒的肩,同永禄对望一眼,“你和云姑娘留在这里,我便好事做到底,把司徒姑娘带回来。”

  张若生颇感意外,但目光陡然一亮。

  云清霜抬起眼帘,语调轻柔但坚定,“夏侯将军,我和你一起去。”

  夏侯熙淡笑,明亮的眸子扫过云清霜的脸时略一停留,缓缓流淌出温柔,“你的伤?”

  “已经没事了。”

  夏侯熙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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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熹微的月光柔和的洒在夏侯熙的身上,一夜奔波,未见倦容,清亮的双眼愈发炯炯有神。云清霜有意同他在轻功上一较高下,使出看家本领,矫健如飞,疾逾飘风,夏侯熙不慌不忙,紧紧跟住她,将两人之间的差距始终保持在一丈以内。蝴蝶穿花步的身法冠绝天下,但夏侯熙的提纵术也已炉火纯青,云清霜使尽全力,竟也甩不开他。两人你追我赶,本该一个时辰的脚程,却只花去半个时辰。

  拐过弯,司徒庄院已隐约在望。夏侯熙眼底饶有兴趣的带着抹笑,夸赞道:“云姑娘好俊的轻功。”

  云清霜淡笑回应:“将军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自己。”

  夏侯熙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眼底隐蕴光华。

  云清霜也觉得好笑,嘴角隐隐噙上笑意。

  “云姑娘,我们在地牢里凭空消失,别庄内会否已是人仰马翻?”越是接近庄院,夏侯熙神情愈是镇定自若,还抽空调侃一番。

  云清霜抿了抿唇,“司徒寒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去而复返,此时正是潜入庄里的大好时机。”

  云清霜和夏侯熙一前一后从后门进入,庄院内出奇静谧,仿佛连风吹草动声都能够听的清晰分明。可在这寂静中却又透着诡异,黑灯瞎火,看不到一个人影。夜已深沉,夏日的热气早被吹散,阵阵凉风拂面,让云清霜不禁打了个寒噤,她不自觉的向夏侯熙的方向靠了靠。

  夏侯熙若无其事道:“怎么了?”目光却极为柔和,指尖触到了她的掌心,冰凉柔滑,却也将一朵红云带上了她的脸庞。

  云清霜忙不迭的缩回手,面上微微发烫。“没,没事。”

  夏侯熙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他运足真气,双袖飞扬,先自启动,云清霜没有踌躇紧跟在他后面,两人姿态潇洒优雅,落地无声,动作迅捷,转瞬间已寻到花园处。

  花园内蕾繁叶茂,翠竹遍布,红栏绿柱,长廊曲回,倒是躲藏的好地方。然,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开启秘道的机关又会设在何处?

  云清霜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夏侯将军,司徒寒在家中私设牢房,又暗藏秘道,他究竟动的是何心思?”

  夏侯熙沉默不语,很久才回道:“这个问题恐怕要等我们找到秘道以后,用事实来回答你。”

  云清霜低叹,如果仅是江湖纷争便罢,就怕事实比想象更为严峻和残酷。

  “有人来了,”云清霜正自恍惚,冷不防被夏侯熙重重拉了一把,重心不稳,整个人倒进夏侯熙怀里。云清霜嘴张了张,又被夏侯熙用手指抵住,“嘘,别出声。”他指上粗糙的老茧摩擦过云清霜娇嫩的唇瓣,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两人心中同时一震。距离如此之近,夏侯熙能够清楚的看见云清霜微翘的睫毛因紧张而不住的颤动,脸孔红的几乎滴出血来,而从云清霜的角度刚巧平视夏侯熙刚毅的下巴,再往上那对澄澈的眼眸深处夹杂着流光异彩的光芒和和煦之色,暖若春风。四目相交,眸光凝聚,云清霜下意识的垂首,耳根一阵发烧,她不安的咬住下唇,因为靠的太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夏侯熙有力的心跳声和同样稍显紊乱的呼吸。

  一队巡逻的守卫在假山前缓慢经过,夏侯熙怕被人发现,只得将云清霜搂的更紧。而这样一来,却是贴的更近了。相距不过半尺,只觉得她吐气如兰,鼻尖充斥着她发间身上淡淡的馨香,荡人心魄,肌肤白皙透明吹弹可破,登时心猿意马,心跳急速加剧。

  云清霜被夏侯熙强有力的臂膀紧紧搂在怀中,又羞又急,头再不敢抬起。

  待守卫过去,夏侯熙才放开云清霜。后者桃红色抹遍双颊,衬着柔和的月色更显娇美绝伦,美丽不可方物。夏侯熙心头砰然一动,脸上勾勒出平缓的笑意,眼中划过一抹浓到化不开的温柔,但只一会,所有的情绪皆消失不见,快的叫人怀疑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气氛突然陷入一种莫名的沉寂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夏侯熙微掀薄唇,语声艰涩暗哑,“云姑娘,方才事发突然,在下唐突,对不住了。”

  云清霜的声音低如蚊呐,“不打紧。”

  心还是跳的厉害,仿佛不受她本人的控制。回眸偷偷瞥了眼夏侯熙,发现他的幽深黑眸始终没有离开过她,忙不迭的转开视线,可脸噌的一下又被火辣辣的点燃了。心绪起伏,有些难以平静,而就在这时,一条长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云清霜的藏身之处。“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藏匿在此?”一声娇叱,长鞭被挥舞的劲风呼呼。云清霜闻得风声,知道有敌人来袭,她反手一掌,长鞭卷住她的手臂,饶是她闪避的快,衣袖还是被硬生生的撕下一大截。长鞭又是一挥一荡,眼看着这次就要打在身上,云清霜怎肯坐以待毙,她一个箭步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身,长袖一抖,将枝桠上的花苞收入囊中,又当作袖箭尽数掷出,虽是无骨花苞,却凝聚了云清霜七成内力,逼的那女子收回长鞭手忙脚乱的好一阵抵挡。

  云清霜凌空飞下,衣袂飘飘间,花瓣漫天飞舞,只见那名女子躲避的动作虽有些狼狈,但神色未见慌乱。她轻功亦不俗,左闪右挡,又有鞭子助阵,好些花苞没近身前就被她打落,有些因力度不够近了她的身却无法伤她,但云清霜抛掷暗器的手法甚为特别,仍有少许突破重围落到她身上,甚至割烂了她的衣裳。云清霜只为报那一鞭之仇,手下还是留了情的,所以尽管那少女看似伤痕累累,其实不过是些皮外伤。

  夏侯熙悄然走到云清霜身边,笑了笑,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不仅如此,还能做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尽管如此,他还是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

  云清霜笑着摇了摇头。

  那女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上尽是懊丧之色,鞭子无力的垂在手边。

  鞭上长有鳞片,状似蛇形,云清霜倏然睁大眼,倒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她曾经在司徒小姐的闺房内见到过这条长鞭。她拧着眉,表情有些错愕,“你是不是司徒盈?”

  少女蓦然仰起头,神情是不屑一顾的,“是又如何?”

  云清霜失笑,不愧是司徒家的大小姐,刚被人打败还可以如此倨傲。不过,这样倒让云清霜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和略微的好奇。她眨了眨眼,施施然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张若生的下落?”

  司徒盈喃喃道:“你怎么知道……”遂惊愕的看住她,“他在何处?你又是何人?你们是……什么关系?”

  云清霜和夏侯熙相顾一笑,他们和他……也算得上是患难与共,同生共死过了吧。夏侯熙慢条斯理道:“我们是他的朋友。”

  司徒盈这时才把注意力转到夏侯熙身上,袖阔肩寒,水云性情,眉宇间有说不出的光华,她不觉微微有些失神。但随即面露狐疑,张若生乃一介书生,他丝毫不懂武功,又怎会识得他们?她冷热一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疑惑全然摆在脸上,云清霜了然的抿唇道:“司徒姑娘,贵庄柴房可以通到哪里,你该比我们更清楚。”底下的话已无须再说,司徒盈猛然抬眼,绽开如花笑容,“你们快带我去找他。”

  夏侯熙似乎还有话要说,被云清霜制止住,“夏侯……公子,”接触到夏侯熙的眼神,她立刻改口,“我们先回去。”夏侯熙见她似是极有把握,忍住没有再开口。

  司徒盈一颗心早飞到了张若生身上,根本没有心思留意他们彼此间的称呼,但既然夏侯熙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云清霜自然随他。

  司徒盈一个劲的催促他们带路,云清霜薄唇微牵起,“司徒姑娘,你先去换一身衣裳,我们在后门等你。”

  司徒盈低头打量一番,衣衫破烂不堪,着实不雅,她羞赧一笑,“我很快就回来,你们……一定等我。”

  云清霜含笑道:“放心吧。”

  司徒盈身影刚消失不见,夏侯熙便问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司徒小姐和我身量差不多,容貌虽不尽相同,但要冒充她,也并非难事。”云清霜轻笑,眼中泛起少见的狡黠之色。

  夏侯熙背脊一僵,“不可以,你的决定太过轻率,司徒寒是什么人,岂会分辨不清自己的女儿。还有尉迟骏,他也同你打过照面。”

  “夏侯将军是信不过清霜的易容术?”云清霜轻快的笑声中又带了丝清冽。

  “云姑娘,除了相貌之外,还有性情、嗓音、举止和武功,这些别说司徒寒,就连平日服侍司徒盈的侍女都没有办法瞒过。”夏侯熙语速飞快,关系到云清霜的安危,他做不到平心静气,这与他从前的性情完全相驳。

  云清霜面上的笑容清淡的恰到好处,“夏侯将军,这就是我要带走司徒盈的目的,我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尽量做到以假乱真。”

  “还是不行。万一被识破,你不是司徒寒的对手。”夏侯熙语气焦灼,他要设法打消云清霜的念头,尽管这可能真是最好的方法。

  云清霜嘴角勾出一末淡淡的笑痕,“夏侯将军,这是唯一的办法。”

  其实夏侯熙心中比云清霜更清楚,如果单凭几个人的力量要在偌大的花园里找到秘道所在,希望渺茫,云清霜的办法可谓妙计,但也是一招险棋,走错一步,则满盘皆输。夏侯熙一向行事果断从容,但此刻,云清霜坚持一试,他反而瞻前顾后,踌躇不前,皆因关心则乱。他微喘一口气,强自定下心神,“云姑娘,你不要忘记,关于秘道的事司徒寒并未透露过半句给她女儿,你有把握可以说动他吗?”

  云清霜有一丝动容,面部表情有些许僵硬,仍是隐带笑意,“夏侯将军,你也不要忘记,正因为司徒寒从没有对女儿说过这事,我执意追问才会显得合情合理。”

  夏侯熙见完全劝不动她,只得喟然一叹,苦笑道:“你非要这么做吗?”

  云清霜唇角一扬,笑容淡泊,她不答反问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夏侯熙默然,心底猝然升起的复杂情绪,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换做从前,他怕是早就答应了,哪会有这许多顾虑。他仍想说服云清霜放弃计划,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司徒盈已飘然而至。

  “我们可以走了吗?”她迫不及待的问,换上淡黄色衣衫的她,无论侧面还是背影,同云清霜皆有几分相似,云清霜眼波流转,浅笑轻吟道:“走吧。”她快步迎向司徒盈,却也因此错过了夏侯熙眼底隐隐浮现的一丝潜藏的担忧和一掠而逝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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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同司徒盈攀谈后才得知她回到庄中并没有找父亲兴师问罪,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周旋一番后,悄悄进到秘道,并且亲眼见到两条染血的铁链和张若生衣衫上的碎布。她拿不准张若生是逃了出去还是被父亲转移到另一间密室,又不敢询问父亲,才在三更时分摸到花园找寻,也由此遇到云清霜和夏侯熙。

  司徒盈性情极为热情活泼,同云清霜的沉静寡言截然相反。一路上就只听见她一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云清霜和夏侯熙只点头或是简短的答复。司徒盈见他俩兴致不高,也不好意思往下说,住了嘴,但没过多久她便憋不住了,又拉着云清霜闲聊。

  “云姑娘,你多大了?”她露出甜甜的笑靥。

  云清霜瞥了夏侯熙一眼,低声说。“十六。”

  “我痴长你两岁,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我的清霜妹妹。”

  云清霜美眸微眯,不觉笑了笑,司徒盈娇憨天真,比起自己超乎年龄的成熟,她倒更像是那个需要保护的人。她仍是微一颔首,唤道:“盈姐姐。”

  司徒盈脾气爽直,当下从皓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塞到云清霜手中。羊脂白玉,晶莹通透,看起来十分名贵。

  “这……”

  “小小见面礼,妹妹就收下吧。”

  云清霜本该推辞,但念及即将展开的行动,她目光盈盈一动,还是收了下来。可是,她找遍全身,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回赠司徒盈,除了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唯一能送的出手的东西,也是她唯一没有权利去支配的东西。

  司徒盈似乎看出她的为难,安抚般的笑道:“清霜妹妹,姐姐送妹妹见面礼天经地义,你不用放在心上。况且……”她停顿了下,斜斜的睨了夏侯熙一眼,也是压低了声音,“况且,你能带我去找张大哥,这已经是最好的见面礼了。”说完,红云满布双颊。

  也只能先如此了,云清霜眼角余光轻轻掠过夏侯熙,笑容若有似无。

  夏侯熙被她俩你一眼我一眼看的莫名其妙,但又不好开口相询,只能闷在肚中。

  司徒盈见到张若生自是悲喜交加,悲的是张若生身负重伤,几乎体无完肤,喜的是终究还是保住性命逃了出来,两人得以再度相见。他二人抱头痛哭,对着云清霜和夏侯熙又拜又谢,弄的他俩有些手足无措。救下张若生,实属偶然,再者也是张若生间接救了他俩的性命,没有他指点机关所在,他们到现在恐怕还被困在地牢里。而将司徒盈带来这儿,更是举手之劳,何况云清霜另有图谋,对于司徒盈的再三感激,她也觉受之有愧。

  云清霜不擅言辞,夏侯熙在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在司徒盈性子洒脱,她自己慢慢抹干净眼泪,又替张若生掖好被角,背对着他走到窗前,秀眉紧紧蹙着,若有所思。

  云清霜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畔,轻轻撞了下她的胳膊,目光低垂,“盈姐姐,你有何打算?”

  司徒盈的视线从窗外薄明的曙色上收回,微仰头,“清霜妹妹,我想尽快离开宣城。这里始终还在我父亲的势力范围内,我怕他迟早会找来,要是落在他手里,他一定不会放过若生哥的。”

  这其实也是云清霜心中所想,司徒盈早一日离开,她便能早一日实施计划,她唇角勾勒出一个淡无痕迹的笑,“那你们准备去哪里?”

  “当然是离我父亲越远越安全。”司徒盈细声细语的说。

  云清霜心思一转,或许可以让他们先去邀月山庄住下。柳慕枫名震天下,邀月山庄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别说司徒寒要找到邀月山庄的具体位置不容易,即便他可以寻到那里,也未必敢跟师傅动手。她刚想告知司徒盈,后者忽一笑,“我们可以去南枫国,听说那里终年积雪,瑰丽壮观,离西茗国又有千里之远,我想若生哥也一定会喜欢那儿的。”听她如此一说,云清霜把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

  “等若生哥的身体恢复我们就上路,”司徒盈握住云清霜的手柔声道。

  张若生挣扎的坐起,“盈儿,不要再耽搁,既然已有决定,我们即刻动身。”

  “可你的伤……”

  “不碍事了。”张若生转向夏侯熙,好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张若生的伤虽经过清洗包扎敷药疗伤,但实在是受伤太重,短时间元气难以恢复,但留在此处危机四伏,乘早离开也许才是上策。夏侯熙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张若生的建议。

  连夏侯熙都赞同,司徒盈没有理由再反对。永禄是极识眼色之人,他立刻出门雇了辆马车,在车内铺上厚厚的稻草,又叮嘱车夫小心驾驶,这才和司徒盈一起搀扶着张若生上了马车。

  “永禄,你送张公子他们一程。”就在司徒盈和云清霜挥别之际,夏侯熙突然开口道。

  别说是永禄愣住了,就连云清霜也跟着一愣。她知道永禄是夏侯熙极为看重的下属,如今却支使他做类似保镖的差事,足可见护送张若生在他心中是何等大事,也能在侧面看出夏侯熙虽然外表冷酷,其实乃重情重义之人。

  永禄虽然心中诧异也有少许不情愿,但夏侯熙一言既出,自是不会更改,他也习惯了惟命是从,当下恭敬应道:“诺。”

  马车缓慢前行,司徒盈从车窗中探出半个身体朝着云清霜及夏侯熙挥手。云清霜嘴边缓缓扬起一抹弯度,却在瞥向夏侯熙时,意外看到他唇缓慢嚅动,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这分明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凝成一条线,传到想要传送到的人耳中,而旁人是听不到只言片语的。云清霜有些发懵,心陡然沉了一下,他这是在同谁对话?

  夏侯熙侧过头撞见云清霜不解的眼神,身体有些僵直,眉心也聚了起来,眸光闪动着,似乎想问,又开不了口,不由淡淡然笑了。云清霜抿紧了唇,不发一言。夏侯熙伸手欲揽住她的肩头,到底还是停了一瞬,将双手背负身后,长声道:“云姑娘,我马上要赶往秦凰山,你有密信面呈圣上,是否与我同行?”

  云清霜倒没有想到他会出声相邀,她本就有此打算。假扮司徒盈去套取司徒寒的秘密这事可暂缓,将云静庭的亲笔书信交与晋鸿帝才是当前紧要之事,即使夏侯熙不带她前往,她也会偷偷跟着去。

  云清霜回答的语气有些淡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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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回客栈结账并取了纯钧剑,再来到将军府,等待夏侯熙集齐人马并会同丞相一同上路。

  夏侯熙进卧房换了身月白色轻袍,疏朗隽秀,湛然若神,眼底含隐隐笑意,见了云清霜略一迟疑,缓缓道:“你这身装束多有不便……”没待他说完,云清霜便低头端详,这身紫罗衣裳还是她回客栈以后换上的,并没有看出有任何不妥帖之处。

  夏侯熙极淡的笑了笑,“你一单身少女跟在军中难免惹人注目,不如易钗而弁,换掉这身装束。”

  云清霜仔细一想,这话不错,可现在要她到哪里去弄一套男子的衣衫来。

  夏侯熙眼眸澄澈明亮,也不说话,径自递了件衣裳给她。式样极普通,料子也寻常,云清霜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

  夏侯熙目光如炯,笑意盎然,硬是塞进云清霜手中,缓慢淡出房间,轻淡的话语飘散在风中,“是新做的衣衫,云姑娘无需介怀。”

  云清霜嘴角挑起淡不可及的笑,依言换上这套行头。白绫束腰,青巾束发,端的是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饶是夏侯熙心无旁骛,在乍见到云清霜的新扮相时也是眼前陡然一亮。他清了嗓子,娓娓道:“还得委屈姑娘扮作熙的侍从。”

  云清霜眼中水波轻动,温婉一笑,“理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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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骊马太过招摇,云清霜并没有唤它前来,而今有些后悔。将军府中的骏马皆是战马,高头阔背,性子又烈,云清霜虽不畏惧,但她毕竟是女子,在身形上已是吃亏,再加上那匹枣骝色骏马根本不配合,只要云清霜一接近它便把双耳高高竖起,四个蹄子胡乱踢踏,云清霜无奈的望着它,一筹莫展。

  夏侯熙适时走来,见云清霜一脸窘相,忍俊不禁。他忍住笑,先是抚了抚马背上的鬃毛,再低下头凑近马耳朵悄声说了几句,那枣红马嚣张的气焰当场就被压制住了。夏侯熙仰起头,噙着笑,“这下老实了。”

  云清霜再度走近时,它温顺如小猫,轻松跃上马背,她身材娇小,又骑着高头大马,混在大约有百人的队伍里,几乎看不到人。

  西茗国的丞相大人一直稳坐马车中,云清霜只在出城门时匆匆一瞥,年纪在四十上下的中年儒士,眼神有些阴郁,不知为何,他明明是文士,身上却有种落魄的草莽气息,这种感觉让云清霜觉得很奇怪。但她怕被人识穿身份,又不敢多看,才把头一转,丞相已经坐进马车。

  夏侯熙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后面,云清霜本来在中央,想了想,还是放缓速度,等待夏侯熙齐头并进。她现在的身份是他的近身侍卫,就算冒充也不能给人落下把柄。

  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事发生。想想也是,有西茗国的大将军坐镇,哪个贼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来犯。

  秦凰山离宣城约莫两百里,日夜兼程能在第二日太阳初升前赶到,云清霜是学武之人,夏侯熙又是武将出身,他们自然不会觉得辛苦,但夏侯熙考虑到随行还有丞相和其他几位文臣,他们极少长途跋涉,平日在京中又养尊处优,还是决定中途找寻驿站歇上一夜,明日再行赶路。

  是夜月光如水,星斗漫天,云清霜徘徊树下,回想起这几天的离奇遭遇,就好像做了场梦似得。

  有很轻微的脚步声往这个方向来,云清霜霎时抬头,目光交错,那眼清明如水,眸光流彩熠熠,就这么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眼底笑意深深。

  云清霜脸上倏然掠过一片红晕,幸好夜黑风高,旁人看不见,夏侯熙自然也瞧不清楚。她定了定神,淡笑道:“夏侯将军也有兴趣赏月吗?”

  夏侯熙沉静的微笑漾在唇际,“左右睡不着,出来走走。”

  一夜未眠,两人竟都未觉半点倦意,不觉有些好笑,云清霜低眉把玩着衣襟,一时无话。

  四周安静的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的流动声,云清霜抬眉飞快的瞥了夏侯熙一眼,他的侧面轮廓鲜明,五官深刻有如石雕,深沉清冷的眼黝黑无垠,削薄的唇此刻坚定的抿着,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外貌极其出色的男子。云清霜自小接触过的男子就只有师兄和师傅,她总以为师兄沈煜轩的品貌已是这世间少有,未想,夏侯熙比之决不逊色,甚至,他的刚毅和不经意间展露的温柔,似乎更能打动人心。

  可巧此时夏侯熙也偏过身瞧她,那一瞬间的对视,两人都有些移不开目光,云清霜更是因为自己偷瞧他被抓个正着,面上染上可疑的桃色,衬的整个人绝艳无双。

  “云姑娘,”夏侯熙低唤道,胸口因紧张而微微起伏。

  “什么?”云清霜手指铰在一起,稍显局促不安,一张俏脸愈发飞红。

  夏侯熙浅笑而立,一双深邃的眼就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而她就在其中漂浮,沉沦。有些慌乱,有些怅然,心不受控制的跳着,夏侯熙的双手就在这时极慢的扳过她的肩头,同她静静相视。

  云清霜心头小鹿儿乱撞,夏侯熙偏偏又伸过手将她落在鬓边的一丝散发拨到了耳后,她全身的气血更是在霎那间都涌到了脸上,她呼吸一紧,低眉敛眸,而就在此时,一阵剧痛自下腹传来,如同刀绞一般,痛感迅速上扬,很快弥漫到全身,疼痛来的突然,云清霜全身都蜷缩起来,冷汗自额上冒出,又一串串的滴落,脚下虚软无力,她在树干上使劲撑了一把,才没有跌坐在地。

  “云姑娘你没事吧?”一双手适时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柔荑,云清霜痛的说不出话来,只微微摇了摇头,面色惨白,幸好夏侯熙掌心的温暖传到她手上,也把温度带给了她。

  夏侯熙一手握着云清霜的一手抵在她背上,将内力源源不断的传输至她体内,但奇怪的是,她体内真气游走顺畅,疼痛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来愈猛烈,云清霜手死死按住腹部,胸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烧,而人却如滚落冰窖中,当真是冰火两重天,难受至极。夏侯熙内力纯正浑厚,可事与愿违,云清霜此时倍感煎熬,她终于承受不住,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人也摇摇欲坠。

  “云姑娘,”在夏侯熙焦急的呼唤声中,云清霜支持不住的倒在他怀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有一两滴洒在夏侯熙浅色的衣襟上,开出朵朵艳丽的鲜花。

  夏侯熙连连唤道:“云姑娘,云姑娘。”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但云清霜的病势汹汹让他感到了恐慌。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给云清霜喂下一颗灵药,又将她打横抱起,细心的抚去她唇边的血渍,柔声道:“别担心,我马上派人去找大夫,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等他将云清霜抱入房中,安置在床上后,后者竟奇迹般的清醒过来,这病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夏侯熙派去的侍从还没回来,她已经可以坐起来说话了。

  “有劳将军,我已经感到好多了。”云清霜恹恹道,嗓音有些许嘶哑。

  夏侯熙倒了杯水给她,关切的问道:“是不是昨夜的伤势又复发了?”

  云清霜思量片刻,摇头道,“不是内伤。”内伤发作不会腹中剧痛,云清霜也跟着师傅学过一些浅显的医术,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她这样的症状……倒像是中了毒。云清霜眼皮跳了下,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但她没有抓住。

  夏侯熙微微弯下腰,眼底不见波澜,“大夫一会就到,相信很快就会知道病症在哪里。”

  云清霜本想推辞,但想到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突发状况了,还是“嗯”了一声。

  大夫很快赶来,是位眉阔额广的老者,白发苍苍,却面红堂堂,颔下白须飘飘,但步履坚实。他将手搭在云清霜的右手脉搏上,仔细听了一会,又从她的右手换到左手,再换到右手,反反复复的诊了好几次,就在旁人都等的不耐烦之际,他终于开了口,“姑娘是中了剧毒。”

  云清霜浑身一震,果然是中毒。夏侯熙眸子不易察觉的轻轻一挑,“她中了什么毒,傅先生你能不能治?”

  白发老者摇头晃脑道:“这是一种南疆的罕见剧毒,只有下毒者才有解药,老朽无能为力。”

  云清霜在心中暗道:莫非是她?她指的是云清霜前日遇到的那胡搅蛮缠但武功奇高,一上来便要取她性命的白发老妪。她还记得她临走前说的话,要她到骆英奇去找她,她便给她解那穿心跗骨针之毒。可是,她已经连服下两颗师傅独门配置可解百毒的灵药,还是没能清除吗?

  夏侯熙沉静的黑眸泛出一丝异样,“可还有其他方法?例如,用内力助她逼出毒素?”

  老者连声道:“不可,不可,千万不可。内力会牵动体内毒素发作的更快,如果毒素经经脉逆转散布到全身,那即便是找到解药也救不了她了。”

  云清霜听罢不觉微微颔首,难怪方才夏侯熙一动内力,她体内反而更加难受。

  老者又道:“那毒素是随同人周身穴道运行,妄提真气或者运用内力,都会加剧毒性的发作,姑娘在毒未解之前切不可再与人动武。”

  云清霜顿时明了,那穿心跗骨针之毒竟如此厉害,怪不得师傅所给的解药也解不了。

  夏侯熙眸中飞快的掠过一抹几未可察的轻愁,反倒是云清霜神色木然,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白发老者给云清霜留下一颗丹药,“姑娘先服下,可以暂时将毒控制在一处,但必须在一个月内拿到解药,否则还是会毒发身亡。”

  云清霜依言和水吞下,老者告退,走至门口忽回过头,“将军,老朽想到一人或许可以替姑娘解毒。”

  夏侯熙眼中黯沉尽褪,忙把老人又迎进房。

  “离这不远有一回天谷,那里住着一位当世有名的神医。”老者轻捋胡须道。

  夏侯熙眼一亮,“傅先生说的可是怪华佗,我怎么就没想到他呢。”

  “正是。”

  怪华佗此人云清霜对他也有所耳闻,她忍不住插嘴道:“听说他脾气古怪,还立下许多规矩。”

  “呵呵,刮风不看病,下雨不看病,心情不好也不看病。”怪华佗是江湖中人送他的称谓,华佗意指他医术高明,但加上个怪字可见他性情有多乖僻。

  云清霜抿嘴一笑,“就怕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心情好的时候要多。”

  白发老者摇了摇头,“我这位师兄脾性就是如此,但他的医术是极其高明的。尤其是对天下奇毒的研究,老朽自叹弗如。”

  夏侯熙不禁肃然起敬,“原来傅先生是怪华佗的师弟,熙失敬了。”

  “不敢,不敢,”老者摆了摆手,“如若下毒之人不肯拿出解药,两位就去找我师兄一试吧,若是连他都无法解毒,那当世就再无人能解了。”

  尽管请动怪华佗为云清霜驱毒的可能性极渺茫,也算是多了一丝希望,夏侯熙对白发老者仍是十分感激。他亲自将老人送出驿馆,回来时,云清霜正靠在门边等他。

  “云姑娘,”夏侯熙眉目间染上了几许愁绪,“你可知是何人下的毒?”

  云清霜知晓他定会问起,而她也不打算隐瞒。只是要从何说去,还得好生计量。她寻思片刻方道:“是一位白发老妪,我想她年轻时一定很美。”确实,她和母亲的美是不同的,母亲的美是恬静淡雅不张扬的,那老妇的美是芳菲妩媚,风情万种的,若是两人站在一起,也是难分高下的吧。思绪回转,云清霜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她让我去找一个叫做骆英奇的人带去木兰山见她,可我根本不认得他。”

  夏侯熙长眉深锁,双眸微合,看不出是何情绪。

  云清霜眼波流转淡淡道:“夏侯将军,你可听过这个名字?”

  夏侯熙踌躇半晌,点点头。

  夏侯熙面露难色,闭眼静思了会:“熙会尽力而为。”

  云清霜心思灵巧,她察言观色转念之间便道:“将军若是有为难处……”话音未落,被夏侯熙打断,“云姑娘,熙不想骗你,此事确不好办,但熙定当竭尽所能。”

  云清霜半眯的眸子淡笑隐现,他怕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她坚信这世上多的是奇人异士,不会只有一条路可走,还待再说话,方才刚送走的白发老人又跎了回来。

  他冒冒失失的就往里闯,直到被夏侯熙伸手拦下,“傅先生,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老者怔楞了下,失笑道:“瞧我这莽撞劲,不曾留意到二位,真是失礼了。”

  哪怕心情乌云密布,此刻也被那老人的举动逗的咧开了嘴,云清霜朱唇微启,“不知先生还有何事指教?”

  老者颔下三缕长须飘拂胸前,洒脱飘逸,在晚风吹拂下,颇有仙风道骨之感,“我突然想到一事。我那师兄为人虽古怪,却也有一弱点。”

  云清霜扬眉道:“是什么?”

  “他好赌成性,只要你们陪他赌上几把,他心情一好或许就愿意给姑娘治病也未可。”

  呵,没想到这怪华佗还有此等嗜好,这下连云清霜都不觉笑出了声。

  老者也笑了笑,“老朽告退了。”

  “傅先生,您要还想到什么,这便一并说完了吧。”云清霜眨了眨眼,睫毛忽闪忽闪,难得一次调侃人,倒让那老者闹了个大红脸。“没有了,没有了,”他说着,飞也似的跑了。

  “这位傅先生心地甚好,他的师兄想来未必如传言所说那般不近人情。”云清霜像是在同夏侯熙对话,又似在自语。

  夏侯熙并未正面回答她,而是一本正经道:“明日一早,我便和你去回天谷找那怪华佗……赌上两把。”

  云清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转念一想,忙道:“将军,清霜的病暂无大碍,面见贵主才是当务之急。”

  夏侯熙静默不语。

  云清霜唇畔浮起了一丝自嘲般的苦笑,“即使没有解药,我还能活一个月不是吗?”

  夏侯熙蓦地抬起头,“你不可妄提真气或者运用内力,更不能与人动武,傅先生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云清霜淡淡笑过,“将军说笑了。此行有上百名将士随行,秦凰山上更是守卫森严,就算是真有强敌来犯,难道还会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夏侯熙不觉扯出一丝笑意。他不忍拂云清霜之意,他在心里盘算:明天就可抵达秦凰山,面圣之后,他向圣上禀明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一切用不了两天,再赶去回天谷也只需一天的脚程,时间上看来完全来得及,就依了她吧。夏侯熙笑着望向她,“就依你所言,先行面圣,而后再治病。”

  云清霜原以为说服他要花很大的功夫,没料到他这次竟这般好说话。面容上的一丝惊愕一闪而逝,她幽黑如墨的眸中一点点漾出笑意,心境好似真的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夏侯熙握住云清霜柔若无骨的小手,他的掌心因常年练武而稍嫌粗糙,但温暖而宽厚,“清……云姑娘,你不会有事的。”夏侯熙目光平静坚定,也给了云清霜希望和信心,她点了点头,这才发现手被夏侯熙握住,她红着脸试图抽回,但夏侯熙没有给她机会,反而握的更紧。

  她脸红耳热,低眉垂眼,打小她亲近过的男子就只有师兄一人,但在柳絮来到以后,他满心满眼都是开朗爽直的小师妹,再看不到他人的存在,留给云清霜的只有满腹的苦涩和心酸。而今,在她生命中出现了另一名品貌才情皆不逊色于师兄的男子,至情至性,重情重义,她心中的天平也在不知不觉中倾斜。

  夏侯熙掌心的温度给了她莫名的安心,她没有再挣扎,只是一张俏脸嫣红如煮熟的虾子,呼吸困难,有些不知所措。夏侯熙只觉眼前的佳人,在满身扎人的硬刺被逐渐剥离后,更为显得娇柔可爱。坚强时英气勃勃,柔美时不胜娇羞,这样的美丽只为他一人绽放,生平得此一知已,夫复何求。他虽少年得志,二十岁即官拜大将,重权在握,但又有几人能懂那份浮萍漂流似的落寞和孤寂。几乎在瞬间就萌生要守护她一生一世的念头,也是他第一次面对这名外柔内刚,林下风致的女子生出了一丝眷恋。

  十指相扣,两颗心亦紧密相连,人生路或许从此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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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凰山位于宣城以北两百里处,有连绵不断的大小山岭数十座,据闻从远处看去,冬天如同一座银色的屏风,而夏天隐约朦胧,只露些微的青黛。

  这里是西茗国历代君主祭祀的地方,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上了山顶,近看山峰清逸秀丽,美不胜收,远望群山广阔无垠,逶迤起伏,云清霜有幸见到这般美景,轻叹道:“简直胜似仙境。”这边的景色似乎比云苍山更甚一筹。

  要见到晋鸿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山脚开始便是十步一哨,五人一岗,如果没有夏侯熙带她前来,根本上不了山。云清霜武艺确是高强,但侍卫众多,用那车轮战术都可以把人累死,何况经夏侯熙训练的部下,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云清霜轻吁口气,自己之前还是想的太过简单了。

  夏侯熙在西茗国颇有威望,晋鸿帝也给予他一般臣子难及的信任,这一路长驱直入,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只是在接近一栋状似寺院的庭园时,夏侯熙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云清霜道:“云姑娘你且先在这里候着,我去见过圣上便来。”

  云清霜应了声好。

  夏侯熙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为何,云清霜心头忐忑不安,毕竟现在要去见的是一国的君主。

  好在夏侯熙没多久就返回,还带来了晋鸿帝的口谕,宣云清霜晋见。

  云清霜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不安的情绪,走的极慢,还不时回过头瞅夏侯熙两眼。后者在她手背上轻敲几下,示意她不必担心。话虽如此,云清霜还是心下惴惴。

  进入后堂,一人远远坐在正中,有两位美艳的女子正在为他打扇,想来这便是西茗国君轩辕灏。夏侯熙也使了个眼色给她,云清霜连忙低下头按照西茗国的礼仪行了大礼。

  “平身,赐座。”晋鸿帝唇微动,自有人抬出一张材料精细做工考究的软椅置于云清霜面前。

  云清霜仅着半张椅,身体绷直,眼角瞥见夏侯熙躬身站立在旁,心中百味陈杂。

  “你且抬起头来。”嗓音浑厚,中气十足。

  晋鸿帝轩辕灏比她想象中要年轻的多,前额宽广,身躯凛凛,目光冷静犀利,让人不敢直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能感觉到轩辕灏在同她对视后背脊明显一僵,甚至连面部表情都显得不自然起来。但这仅仅是一掠而过,等到他再度看过来时,已经神色平静无波亦无澜。

  夏侯熙清了嗓子,“云姑娘,贵主密函现在可以呈给圣上了。”他轻声提醒道,云清霜猛地回过神,慌忙站起将朝渊帝的亲笔书信毕恭毕敬的交到内侍手里。

  轩辕灏将书信翻来倒去的读了很多遍,一直不开腔。

  云清霜双手交握在一起,这里的氛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晋鸿帝低沉的声音传入耳底,“你叫云清霜?”

  “是。”云清霜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

  “孤已看过密函。”他稍停顿后又道:“还待与众大臣商议后才可以给云姑娘回复,你且在这里住下,待孤班师回朝后,再做打算。”

  云清霜心中一惊,师傅当时只说将书信亲手交给晋鸿帝即可,可谁都没料到他要将她留下,她没了主意,悄悄朝夏侯熙望去,后者神情未见异样,才稍稍安心。“是,清霜告退。”

  夏侯熙是同云清霜一并退出内堂的,一离开轩辕灏的视线范围,云清霜急迫的唤道:“夏侯将军……”

  “嘘,”夏侯熙及时阻止了她,“内侍已替你安排好住处,你先安顿下来再说。”

  话音刚落,之前在里面从云清霜手中接走密函的年轻内侍冲着云清霜恭敬道:“姑娘请随我来。”

  云清霜眼角扫过神色自如的夏侯熙,随内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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