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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被小姐勾引过

  杨小阳在上高中时曾被一个叫孔宁的女孩勾引过,他认为是孔宁勾引了他。

  那时他爸爸已被判了刑,他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有一次在街上他偶然遇到了老五,老五曾是他爸爸忠实的秘书,他爸爸出事后,老五也受到了牵连,杨小阳遇到老五时,老五正在停职检查,他毕竟曾是杨副市长的秘书,对杨小阳他仍然很关心,当他听说杨小阳正在准备考大学时,他非常支持他,他说他手里有一套最新的高考模拟题,是教委的人送给他的,他原以为送给他的女朋友参加高考用,可他的女朋友今年不打算考了,他说,阳阳,你到我家去取吧,什么时候都行。

  杨小阳一听非常高兴,高考模拟题对他肯定有用,他决定抽时间去取。他以前从没听说过老五的女朋友要参加高考,他记得老五的女朋友曾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干嘛又要参加高考,也许他是又换了新女朋友吧。当时他一点都没想到,日后他会和老五的女朋友孔宁发生感情上的事。

  杨小阳去老五家那天,正好是中午,太阳在高远的天上热烈地抚弄着他的头发,他似乎能听到那太阳挑逗他时"呵呵、呵呵……"的笑声,他想仰起脸来去看看那个家伙,可是他刚抬起头来,就被那刺目的疼痛打了回来,他自嘲地跟自己笑了一下,迅速地钻进了第六栋楼的楼口.

  老五不在,孔宁说,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是孔宁.孔宁和杨小阳就是这样认识的.

  杨小阳说,老五要是不在的话我就走了,杨小阳往外走时,孔宁追到门口,孔宁说你进来等一会吧,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孔宁说着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杨小阳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心想,天那,她这是怎么了,她抓我的手腕.他回过头来,他立刻看见了一张粉白的笑脸,他对着那张笑脸说,我走了,我不等老五了.他摇着手腕,他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抓得那么紧,她鲜奶一样乳白的目光无限温柔地抚摸着他,使他心里恐怖地漫过了一层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的古怪阴影.

  其实孔宁曾做过小姐,那年,当她在酒店里当小姐时,很偶然地认识了老五,据孔宁说老五一看见她就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老五不忍心让她在酒店里受苦,他把她领回了家。而据老五说,却并不是这么回事,据老五说,孔宁见老五单身一人,便非要和老五恋爱,老五当时非常害怕,他尽量躲着孔宁,可孔宁却不由分说地住到了老五的家里,使老五非常苦恼。

  这时杨小阳看见孔宁把他拉到了屋里,他听孔宁说你等吧,我不打扰你.

  他只好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他心里很难过,他想他要是不来找老五的话他就能多作很多习题,他无限怅然地等待老五时,他老是想走,又怕孔宁再抓他的手腕.他看见孔宁光脚坐在地毯上,她好象正在织一件浅色的毛衣,杨小阳看见她穿着一件簿透的睡衣,她每次身体前倾去拉跑走的线团时他都能看见睡衣里的很多内容,他惊慌地告诫自己.那些内容不是他应该看到的。

  他劝自己去看房顶,他立刻看见房顶上有一个五彩的吊灯,吊灯上有许多小灯正繁忙地闪烁着,他想那些小灯肯定早已把他的脸切割成了多彩的碎片.他发现吊灯的顶部有一面镜子,从那面镜子里他又一次看见了孔宁,孔宁美吗?

  他问着自己.孔宁是谁?孔宁好象不是以前跟老五约会的那位.老五结婚了吗?杨小阳想老五可能和孔宁结婚了,杨小阳心里更加难过了,他想走,他想跟孔宁说他要走了.这时孔宁热情的眸子正全方位地在他身上漫来漫去,她小巧的鼻子象一头胶皮蒜,很自信地向他腑冲着.孔宁说我知道你是谁,老五这里有你的照片,老五说你叫阳阳,老五说你今年十八岁,你是杨副市长的儿子.

  杨小阳看见那线团在地毯上来回地跑着,那女子频频地弯腰,他看见了她睡衣下一大截白亮的大腿,他心里很烦,他烦这个闷热的中午,他怅然地望着窗外,窗外是满眼的树叶,树叶们已在骄阳下卷曲了,他想那些树叶们此时的心情和他是一样的.他换了一个坐的姿式,他听那女子说你长得真好看,你知道你长得好看吗?

  他觉得这种问话很愚蠢,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他又不知道他应该说点什么.后来,他说他是来取高考摸拟题的,老五说他有一套.一会儿孔宁停止了织,再次抬起头来看他,他很害怕她看他,她的眼神可真怪,把他看得烦燥不安.

  他说要是老五回来的话你就跟他说我过几天再来取.

  他说完光脚走到门口那里,穿了自己的鞋准备走.孔宁没再留他,她目送他走到门口,他看见她站在里屋与外屋的门之间,他发现她长得很娇小,她真的是二十二岁吗?他记得她刚才说她二十二岁,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子要施情给他,他觉得自己仿佛正被一个假想的梦钟爱着.他并不知道,孔宁没对他讲实话,孔宁的实际年龄要比二十二岁大一些。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满脑子里都充塞着孔宁的影子,孔宁是不是爱上他了?他问着自己.

  回到家后他不再想做习题了,他在书架里拿出一本描写爱情的书,以前他从没看过这种书,他捧着那本书认真地看了起来,他几乎忘记了下午的闷热,他奶奶回来时他跟她说他不吃晚饭了,他反锁了门早早地睡下了.

  那时杨小阳是一位十八岁的高中学生,当他在床上辗转时,窗外正在下雨,那天他失眠了.

  后来,杨小阳又在一个傍晚遇到了老五,那是个正在刮风的傍晚,杨小阳苍白的脸就象一张硬纸,在风中毫无生机地晃动着,他觉得他已被大风剥去了外衣,满怀羞怯地在心里哭泣着.他特别讨厌刮风的天气.

  老五正在埋头擦着摩托,那是一个很好的摩托,杨小阳想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摩托,他忍受着风沙低头想看看摩托是什么牌子的,这时他听擦摩托的人说你是阳阳吧?杨小阳一看原来是老五.

  老五说,阳阳,你要是看高考摸拟题的话就到我家去取吧.

  杨小阳心想原来前些日子他去取高考模拟题的事孔宁并没有跟老五说,他低头看着摩托,心里核计着是否把自己去过他家的事情告诉他,最后他决定不告诉他了,既然孔宁没有告诉他,肯定有孔宁的道理.

  杨小阳看见老五递给他一只烟,他没有接,他说他不会抽.他记得老五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时满心想干一番事业,现在他却不了,他用手比划着点钱的样子说.只有这个才好使,别的,全行不通.面对着他时杨小阳很困惑,杨小阳听他讲如何挣钱的事情.杨小阳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说:"孔宁是你女朋友吗?"

  老五疑惑地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他忽然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把杨小阳吓了一跳。老五说:"我女朋友不是于兰吗,她出国了。"

  杨小阳一下愣住了,他想起来了,老五是有个女朋友叫于兰,可孔宁却正跟他住在一起,这让杨小阳很困惑,老五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他说:"你是说孔宁啊,她不是我女朋友。"

  这时杨小阳听见楼上有人喊老五,杨小阳和老五一同往楼上看,他们看见是孔宁在喊老五,孔宁说让老五上楼去,老五立刻撇下杨小阳往楼上跑去.

  杨小阳仰头往上看,他没再看到孔宁,孔宁已把头缩了回去,他想孔宁可能没认出他来,他仰头看着那个窗口,他心中似乎隐隐地有着一种渴望.他一边仰头看着,一边在心里批判着自己,他默默地诅咒着这个刮风的傍晚,他看见满楼的灯火正嘲笑着风,而他仰起的头却隐在黑暗中,他硬纸般的脸凝固了一种渴望的表情.

  后来杨小阳给老五打过电话,但都没找到老五,老五曾跟他说他可以打电话找他,可是,他打了好几次人家都说他出去了,有一次老五说你给我打电话时不要在九点以后打,要在八点与九点之间打,你如果九点以后打你能找到我的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杨小阳当时并不明白八点与九点之间的奥妙,老五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就说你看我八点钟报到,然后沏上茶,再看一会儿报纸,这时就快到九点了,我便自由了,偷偷地跑出去,干点我自己的事情.

  杨小阳在上课时仍然想着给老五打电话的事情,他又想他根本没必要给他打电话,他完全可以去他家找他,他家与他家只不过是红河小区第五栋楼与第六栋楼之间的关系,他只要穿过一片小区花园就能找到老五。

  他拄着下巴沉思默想时老师说让他到黑板上解一道题,他仿佛一下子从沉梦中惊醒过来,他不知道让他解的是哪道题,他没戴眼镜,他走到黑板那里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匆忙回坐位取眼镜,这时他听到有许多同学正在窃窃地笑,他想他可真狼狈,这也许才是狼狈的开始,我为什么要反复思考给老五打电话的事情呢,我根本没必要给他打电话,不就是为了一套高考摸拟题吗?以前我为什么没强烈地惦记过那高考摸拟题呢.他在心里自责了一番后开始做题,原来这是一道很简单的题,他没费力就做了出来,他骄傲地走回坐位时听见老师正在表扬他。

  自打他读过两本爱情小说后,他觉得作家们编的故事并不真实,确切地说他并没有读完那两本书,而只读了一本半,当第二本读到一半时他觉得太无聊了,爱情原来是这样无聊的事情,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思回到课本上来,他很清楚,爱情还不是他该涉足的事情.

  他想孔宁肯定是爱上了他,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了,孔宁娇小的样子和孔宁温柔和话语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手腕曾被她抓住过,他每次想起这件事情时都有种脱离现实的感觉,她真的抓过他的手腕吗?她怎么能抓他的手腕呢?他反复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他开始分析孔宁抓住他的手腕时的心理状态,他想她当时心理是否健康,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

  小区花园里的土地通常是很松软的,每踩一脚都给人一个绵长的回味,杨小阳如果想在这个花园里找到一个座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必须从一对一对的情侣中穿过,那些情侣们所钟情的恋爱方式他认为惨不忍睹,他们的嘴上好象都抹了某种高强度胶水,紧紧地沾在了一起,从那些人身边走过时他既心慌又苦闷,他知道只要从这片伤风败俗的领地走过,他就能找到一个清静的地方.

  他看见在一个凉亭下有一圈石凳,其中有两三个空位好象是专门给他留的,他快步走过去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罗英语卡片,嘟嘟哝哝地读了起来.那种刚刚涉过情侣地带时所产生的惊慌也渐渐平息下来.

  那天孔宁的出现似乎有些突然,当他正沉醉在自己的卡片中时忽然看见孔宁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仍然是那张粉白的脸笑盈盈地对着他,他觉得她就象一个天真烂漫的中学生,她说你一下楼我就看见你了,你怎么不去找老五了?老五跟我说你要去找他,我们等了你两个星期,你却没去.

  他把手里的那罗卡片来回地折着个,他说他要考试了,没有时间去看老五.孔宁说我听老五说你是个学习很用功的优等生,是这样吗?孔宁说着坐在了杨小阳的身边,杨小阳觉得这样坐太挤了,他想站起来,孔宁的手却狠劲地按在了他的肩上,这使他很紧张,他想他是被吓着了,她不应该这样待他,他才十八岁.

  他侧脸看她,他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嘴上抹了胶水的情侣们,他看了看孔宁那离自己很近的嘴唇,那嘴唇很红很嫩,象刚刚熟透的红瓤儿西瓜.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腿都在发抖了,天哪,你想干什么呀!

  他惊恐地问着自己,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手里的卡片哗地撒了一地,他慌忙附下身去捡着卡片,他听见孔宁正在吃吃地笑着,他一边捡着卡片一边在想该怎样收场,这可真是一个尴尬的场面.他听孔宁说阳阳,你自己慢慢捡吧,我该回家给老五做饭去了.她说完就带着一路笑声跑开了.

  他抬起头来看她,他看见她虽然娇小,但她的屁股是很大的,他目送着她,他当时好象有点后悔,他觉得他没有必要被一个女子吓成这样.如果有下次的话,他想如果有下次的话他就不这样了,他从来都没把孔宁看成是二十二岁的比自己大的女子,在他眼里孔宁就是一个天真活泼未谙世事的中学生.她不是老五的女朋友,却和老五住在了一起,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那时杨小阳真想找个说知心话的人,他想把他和孔宁的事情跟谁说一说,可是他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他才转到这个学校一个多月,自从父母出事后,电视报纸等天天都在批判他们,同学们也都在背后悄悄地议论着他,家里的几处房子被没收后,他逃到了奶奶这里,同时办理了转学,他悄悄地离开那所重点中学时,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现在这所非重点中学里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感到轻松了许多,他想靠自己的能力考上大学,成为一个独立的坚强的人。父母亲从政失败的教训已给了他很深的启示,他决心过另一种生活,实现自己的价值。

  父母在位时,他的确每天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现在生活的落差对他的打击是很大的,孤独、恐怖始终都在纠缠着他。

  那时孔宁的出现,使他落寞的心感到了一丝温暖,他经常情不自禁地想起孔宁。

  在一个雨天,他没有去上学。他来到小区花园里,以往拥挤的石凳此时全都空着,透明的雨水泊在石凳上等待着风干,杨小阳又一次回想起情侣们坐在石凳上时反复操练的事情,他很自然地想起了孔宁,那次孔宁惊落了他手里的卡片,那以后他再没见到过孔宁,他不止一次地想,孔宁要是再那样待他,他就大胆地面对她.

  他扬起头来看着孔宁家的窗口,雨水使玻璃很花,深色的窗帘半开着,杨小阳知道自己想上去看看,他低头在一排矮树边慢慢地思忖着,他用脚去踢树上的水珠,那些冰凉的坠落于是便很频繁地撞击着他凉鞋里的脚面,他就那样踢着思索着,使上午的时光匆匆地逝去了。

  后来他回家吃了点午饭,吃完午饭后他又下了楼,他看见老五惯常放摩托的地方正空着,这次他没有犹豫,他两手插在裤袋里,很从容地钻进了第六栋楼的楼口.

  开门的正好是孔宁,孔宁穿戴整齐地站在门里,她说老五不在家,她说你明天再来吧,明天是星期日.杨小阳发现孔宁没有化妆,孔宁没有化妆的脸上很明显地散落着几点雀斑,它们就象光洁的瓷砖上忽然被谁洒了几滴水一样,很不顺眼.他移开了目光,他似乎有些后悔了,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回顾着自己早已背好的台词,他忽然产生了改台词的想法,他想把:我是来找你的,改成老五要是不在的话我就走了.

  在他刚要把改好的台词说出来时,他却发现那个门缝忽然大敞开了,他听孔宁说你进来吧,老五早已把高考摸拟题给你准备好了.孔宁说着用手扳住了他的肩,他被她推着,踉跄地走进了那个有彩灯闪烁的小屋,她把他按在了沙发上,她说你吃橘子吧.

  她说着从壁厨里拿出几本书来,他走过去把书接在手里,重新回到沙发上看了起来.孔宁坐在他的对面,她说,你怎么没去上学?是因为下雨吗?

  她的声音就象母亲询问孩子,使他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她也正在看他,他感到她的目光象是茶色的,柔软地浸泡在一种古典的情调中,他好象被那种情调感染了,心中固体的胆怯瞬间化成了液体的勇敢,

  他大声说(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大一些,以充分表现出自己的勇敢):

  "我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我不想去上学,我一看见某些人就心烦."

  他立刻听见了孔宁的笑声,他记得作家们总是把那种笑声写成银铃般的笑声.他内心里并不太赞赏这种平庸的比喻,但到底用哪个词表达这种笑,他一下也说不清楚.等那银铃般的笑声落下去之后他听孔宁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你心情不好?

  杨小阳放下手里的书,他似乎一下子产生了诉说的欲望,面对着这张富于表情的脸,他心中有了找到了诉说对象的欢愉,他决定把心中的不快都告诉她,他连他奶奶都没告诉,他怕他奶奶笑话他的懦弱,他却不怕孔宁笑话,他跟孔宁说他一向良好的自尊忽然在父母出事后被击粹了!

  孔宁没有再笑,脸上很自然地蒙上了一层沉重,她拿起一只橘子慢慢地扒着皮,她看了他一眼说,你都讲出来吧.

  他给她讲自己的苦闷时她把扒好的橘子递给了他,他一边吃一边讲,等他讲完时他发现他已经吃了四只橘子.孔宁说你吃吧,橘子吃没了还有苹果,显然橘子是被他吃没了,孔宁让他吃苹果时他拒绝了,孔宁说我也给你讲讲我吧,我上高中时受的气比你多,你要是受过我这些气,你早都自杀了.

  孔宁说她上中学后开始学美术,她曾想当画家,而她父母不同意,非要让她考理科大学,学校里也对她当画家的想法进行冷嘲热讽,人们越是对她横加干涉她越是想成功,于是她拼命地学拼命地画,可是连着两次美术学院招生她都没考上.于是学美术这条道越走越黑,以前阳光灿烂的想法几年后就日落星稀了.孔宁说高中毕业后她因受不了父母对她日复一日的批评教育,便从家里跑了出来.后来她认识了老五,老五说象你这样娇美的女孩怎么能在尘世的不平中受煎熬呢,跟我回家吧.

  孔宁说她便被老五领回了家.她说老五第一次看见她时就两眼放光地说要让她幸福,他无限爱抚地向她许诺了许多现在看起来很脱离现实的海誓山盟.孔宁和杨小阳讲这些时,表情非常自然,一点也看不出是在撒谎。她不想告诉杨小阳她曾做过小姐,这件事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孔宁说对了,我还认识你爸爸呢,以前老五经常陪你爸爸去酒店找小姐。孔宁说到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讲这些,她伸了一下舌头,停下了。杨小阳听她提到爸爸,他也觉得很别扭,为了解除这尴尬的局面,孔宁马上又讲起了别的事情。

  杨小阳和孔宁谈话时夕阳已从窗帘的缝隙中夺身逃走了,太阳优美地落进欧洲那边的海洋时可能发出了扑通的一声闷响,杨小阳一下子被惊醒了,他看了看桌上漂亮的小表,发现已经很晚了.他觉得坐在对面的孔宁很模糊,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正有序地向他飘来,他听她说:

  "明天你就去上学吧,不要为一点小挫折跟自己过不去,你不去上学,受害的是你自己,学习下降了,考不上大学,那不更悲哀吗?你不要学我,你看我现在多没出惜,靠男人养着,自己一点也不具备与社会竞争的能力.

  杨小阳答应了她的劝告,他说他星期一就去上学.他说老五怎么还不回来?

  孔宁摇了摇头,她说老五经常不回来,她说他连电话都不给她打.杨小阳的心仿佛被什么气体充塞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孔宁的孤独心境.他站起身拧亮了大灯,他说他该走了.孔宁充满依恋地望着他,使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爱情的降临.

  他们在明亮的大灯下交换了各自家里的电话,房间里的家具在灯光的照耀下很有生机地静默着.杨小阳看见了墙上的一个相框,相框里是老五的相片,他发觉老五正在看着他,老五的目光里仿佛正隐藏着无数只小匕首,他稍不留神那小匕首就会无情地射过来.

  杨小阳惊慌地从那张照片上移开目光,他拿好书走向门,孔宁跟在他的后面,孔宁说要把他送到楼下去,他同意了.他和他在黑洞洞的楼道里告别,她目送他走到楼外的月光里,他听见她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上楼去了。

  月亮的香气浸泡着雨后的静夜,杨小阳在楼宇中小跑着,一道道白色的亮光从他微笑的脸上迅速划过.

  杨小阳回到家时奶奶正在吃饭,她显然已经发现了他没去上学的事情,她问他为什么没去上学,她说她看见他的书包没有带走.

  杨小阳撒谎说今天一天都是自习课,所以他没去,他到同学家取书去了.奶奶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他手里的书上.

  那天杨小阳发现自己吃得特别多,奶奶自豪地欣赏着他的吃相,她说从他的吃相里发现了他爸爸当年的风彩.

  那一夜,杨小阳没有失眠,他先是在床上兴奋了一番,然后就沉沉地睡着了,他好象做了很多梦,但早晨醒来时却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是星期天,他起得很晚,等奶奶起来后,杨小阳才慢腾腾地爬了起来.他看了看洒满被子的阳光,他断定这是一个很好的上午,石凳上泊着的水会被阳光吃掉,星期日里见面的情侣们会把手绢垫在上面,然后亲密地挤在一起,重新操练上星期的故事.

  杨小阳愣愣地坐在床上时听见奶奶说开饭了.他立刻从那片阳光里跳到地上,他打开窗子,让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房间,他打着口哨叠好了被子,他觉得窗外飘来的歌声很好,

  那是一个女郎正在控诉她负心的情人,女郎唱得悲悲切切,时而回忆过去时而哭诉现在,杨小阳都有点被她的处境感动了.

  他想为什么总是男人抛弃女人呢,他要是女人的话他就抛弃所有的男人,他要掀翻感情世界里这个可悲的规律,他不想让老五抛弃孔宁,而是让孔宁抛弃老五.他似乎已经觉察到了老五与孔宁之间正在出现的裂缝.老五可能看惯了孔宁不化妆时长有雀斑的脸.他夜不归宿连电话都不给她打.杨小阳很生气,老五对孔宁这样使他很生气。

  杨小阳刚吃完饭就听见电话铃响了,他看见他奶奶正不紧不慢地准备去接电话,他大踏步地超过了奶奶,

  他嚷嚷着:

  "我接,我接……"

  这使奶奶觉得很不对劲,他以往从来都不接电话,因为很少有他的电话,她看见杨小阳抢着接电话,她觉得杨小阳出现了变化.

  杨小阳拿起了电话,他一下就听出了是孔宁,孔宁在电话里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但他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仍然是银铃般的质地,

  他假装没有听出来,很正规地问:

  "你找谁?你是谁?"

  对方说我是孔宁,我找杨小阳.

  杨小阳说我就是杨小阳,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小阳知道奶奶正屏住呼吸偷听他的电话,所以他尽量表现出对打电话人的一无所知.孔宁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冷淡,她说,老五昨天一夜没回来,我想去他单位找找他.杨小阳说那好啊,你去找吧.孔宁说我想让你陪我去,你有时间吗?杨小阳不加思索地说:我有时间,你在楼下等我吧.

  杨小阳说着放下了电话,他看见奶奶正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他故作镇静地说是他的同学,让他陪他出去找人.

  奶奶说我听着象女同学.杨小阳的脸一下子红了,什么女同学,你那耳朵是不是该换了.

  杨小阳穿好了衣服,他站在奶奶的梳妆台前照了照,用梳子梳了梳头,他看见梳妆台上放着许多化妆品,他思索了一会儿,果断地把一支没开过封的口红装进了衣袋里.

  孔宁正在自家的楼下等他,她推着一辆彩色自行车,她穿的衣服他从前没见过,他觉得她很好看.他学着成熟男人的口气说,你看上去真漂亮.

  孔宁说,我可不想让你学会这种贫嘴,我们走吧.两个人骑着车子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楼群,孔宁在前面带路,她总是回过头来喊他,"你快点,你跟上我."

  他完全能够跟上她,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上她,他和她在大街上拉着一大块距离.由于是早晨,街上的人并不多,稀少的人流象落叶一样在街的各处游来荡去,美好的风景承载着孔宁的亮丽,她就象一只鸟,迅捷地向前飞翔着,杨小阳忙不叠地追在后面,她的长发来回地鼓动着,他满眼都是那团黑色的旗帜,穿过了很多街巷后,那团黑发终于停止了鼓动,他捏了闸迅速地停了下来,他看见孔宁站在了一座大楼前,她抬头仰望着,她回头跟他说让他等着,她上去看看.

  这是市政府大楼,以前杨小阳的家就住在这个大院里,现在重返故地,使他的心情很复杂。那时他每次从这个神秘的大门口出出进进时,门口的警卫都虔诚地向他敬礼。现在人走茶凉,这个大院里的人早已把他忘记了。

  杨小阳见孔宁进了大院,他靠在大铁门上,看门的男人警惕地看着他,他说,我是来找老五的。

  男人说今天不上班,今天是星期天.杨小阳说你认识老五吗?男人说我认识老五,他经常上班时间溜出去,他每次走,都要从我的眼皮底下过.

  这时孔宁回来了,孔宁说老五出差了,到外地开会去了.看门男人打量着孔宁,他可能想告诉孔宁老五并没有出差,他今天早晨还看见了老五。杨小阳拉孔宁离开了那里.孔宁神情黯然地笑了一下,她说我们走吧.

  他们骑了一会儿,孔宁问他会不会跳舞,他说不会.她说领他到舞厅去.杨小阳仅仅看过跳舞,他从来都没进过真正的舞厅,他一直认为那种地方并不是他该涉足的地方,他认为跳舞就是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不厌其烦地转圈,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热衷于花钱进舞厅转圈,难道搂着一个异性就能使那种转圈产生另外的感觉吗?

  孔宁见他没有接她的话茬,她便鼓励他,她说她要教他跳舞.杨小阳并不想去舞厅,但又怕孔宁笑话他,他勉强答应了她,他的心里忽然又复归了那种忧伤,他想起这一天多来他几乎把父母的事忘记了,现在忽然又想了起来,于是他的脸又恢复了那种古板,一块来路不明的沉石忽然压在了他的心上,使他一下子从迷雾般的快乐中惊醒了,他无限委婉地跟孔宁说他不想学跳舞.

  孔宁却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说你说得太晚了,你看看你身后是什么地方.

  杨小阳侧过身去,

  看见一个富丽堂皇的舞厅正闪烁着夺目的霓虹,殷切地向他召唤着……

  杨小阳很被动地被孔宁拉上了台阶,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脸,象是怕被熟人看见.

  舞厅里很黑,他在孔宁的拉扯下适应了很长时间才看清周围的一切,他真怀疑孔宁的眼睛与猫头鹰的眼睛有着某种共性.孔宁推着他走时他很痛苦地感受到了孔宁身上某些部位的绵软.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装在上衣袋里的口红,等坐下后,他拿出了口红,他说,这是我奶奶的,我想把它送给你.

  孔宁很愉快地接受了,她说但愿他不要挨他奶奶的骂.杨小阳说他奶奶很粗心,丢了东西总是没感觉.孔宁说那太好了,你把你奶奶梳妆台上的东西都送给我吧.杨小阳知道孔宁是在说笑话,但他却有点认真,他正在考虑下次送给孔宁什么,只要孔宁高兴,他真有可能把他奶奶的梳妆台一次次盗空.

  他告诉孔宁,奶奶虽然快六十了,但她很时尚,她是一个拼命追赶时髦的老太太。

  杨小阳很快就被舞厅里的情景吸引住了.他看见有很多人正一对一对地贴得很近地跳舞,要是在以往杨小阳肯定会被吓着,现在却不同了,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了点感知,异性相吸,这一物理理论在这里得到了确切的验证.

  他隐约地感到异性相吸的物理现象在他与孔宁之间也能得到实现.他心里产生了一点细小的惊慌,他看着那群人的舞步,他想这舞步太简单了,他也会跳,不过他并不想跳,他很明白,他如果被拉进了那个舞池,他就会产生犯罪般的自责,象某种不光彩的堕落一样,他会丧失自拔的能力,那将会使他干干净净的心灵陷入无底的黑暗.

  他正在想着时,灯忽然亮了,舞池里的人象阳光下的雾一样迅速散开了,连那些紧密粘贴在一起的男女们也都已一分为二,行同路人地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舞曲又响了起来,灯光又暗了下来,他听孔宁说这是慢四步的曲子,她说这个四步最好学,她要教他.他想拒绝她,可她早已抓住了他的手,她抓他的手时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本来嘛,在舞厅里跳舞哪有不抓手的,此时的手就是一种道具,一种演出时必不可少道具.孔宁把他拉到了边上,她给他示范,她说一二三四,杨小阳也跟着一二三四,杨小阳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学科,他僵直的身体在孔宁的拉扯之下丝毫也没有露出将要柔软的端睨。孔宁却说他有乐感,说他差不多已经学会了.

  他知道孔宁是在骗他,她如果再那样压倒一切地嚷嚷着一二三四,他敢保证他会在那周而复始的拉扯中严重地眩晕.他大声抗议说他不学了,他想撇下孔宁逃跑,孔宁却死死地拉着他,她说不学也行,那就跟别人一样随便跳吧.杨小阳用手扶着头说他不行了,他要晕.

  孔宁忽然用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听她说你不会晕的,你用手抱住我的腰.他按她说的去做了,他一下子感到了她的身体,此时的她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道具,他看见黑暗中的她紧贴着他,她的额头挨着他的脸,她的发丝披洒在他的肩上.

  他感到自己都要瘫软了,身体里恐惧与激动的混合物把他撕扯得疼痛不已,他发觉埋藏在心底的那种忧伤又巨大地覆盖了他,他看见孔宁扬起脸来,她的嘴在他的耳根那里呼出了许多温润的热气,他听她说:你是不是害怕了?

  她说完又很紧地拥抱了他,此时孔宁是一个女人的概念已渐渐地离开了他的意识,他越来越把她当成了一个物体或者动物,他很快冷静下来,他躲开她的脸,同时松开了双手,孔宁仍然勾着他的脖子,她轻声说,你怎么了?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我想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爱上了你.

  杨小阳望着她纯真的眼睛,他似乎很相信她的话,那种年龄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他想她要是比他小就好了,他就会操纵她,他就会让她承受被动.一个长期以来与男人同居的二十多岁日女人拥抱了他,他似乎很嘲笑自己,想到这,他彻底地松开了手,跟她说他该走了,他还有别的事情.孔宁也松开了手,她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舞厅.

  阴雨的天气又回到了这座城市,早晨的阳光不见了,杨小阳转过他古板的脸,他发现孔宁的脸出奇地红,她的睫毛很潮湿地眨动着,他猜想她是哭了,她肯定哭了,因为她说她爱上了他时他没有回答她.她发觉他在看她时,她立刻垂下了头.他想起她湿热的嘴贴近他的耳根时他没有激动,现在回想起来他却有点激动了,他一下子感悟到他伤害了她.他走上台阶,把手伸进她长发里的脖子上,他说咱们回去吧.

  他看见她的泪水一下子从睫毛里涌了出来,她背过身去猛烈地抖动着双肩,他听见一种陌生的抽泣声象雨一样拍打着他的耳膜.面对着一个哭泣着的女人,他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了.

  他看见有许多过路的人正向这边眺望,他心想我怎

  么没戴一个面具呢.我要是戴着面具的话,我就什么也不怕了.他忽然想起了以前在街上看见过的男人哄女人的把戏,他摸了一下口袋知道自己并没有手绢,他从来都不带手绢,看来以后要预备这种东西了.他站在孔宁的身后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喝冷饮吗?

  他问完后觉得自己很愚笨,这样阴冷的雨天谁会喝冷饮.

  他挨近了孔宁,把头伏在了她的头发上,她的头发很香,他敢肯定她今天早晨是洗了头后才给他打的电话,她的头在他的鼻子下动了两下,他看见她扬起了脸,他说:你哭好了吗?你要是再不好,我也该哭了.

  他终于看见孔宁笑了,她的笑象一股幽远的风淹没了他幸福的心,他搂住她的胳膊,他说我们散步吧,你看细雨绵绵的,我记得你曾说这是一种特殊的情调.

  孔宁象一只顺从的猫无声地走在他的旁边,他象一个殷勤的仆人小心地呵护着她,他希望她再笑一次,他逗着她,他拼命在自己的脑袋里挖掘着文科幽默,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公园的门前,孔宁停下了,他不很明白地看着她,孔宁说,你是不是傻呀,快去买门票.

  杨小阳这才意识到公园与一对男女的直接关系,他看了看公园的大门,同意了孔宁的要求.进了公园后孔宁就成了向导,她象走迷宫一样把杨小阳领到了一片树林里,这时雨已经停了,孔宁也已从悲伤中彻底地走了出来.杨小阳看见她扬着粉白的笑脸在树与树之间奔跑着,与她相比,杨小阳发觉自己显得有点老成持重,倒好象他是大人而她是学生.

  为了使自己适应她的情绪,他去追逐了她,他知道电影里喜欢把这种追逐表现为慢镜头,慢镜头的效果的确比快好.在一棵大树后他抓到了孔宁,他觉得孔宁是故意让他在大树后抓到的,他追上孔宁后就顺理成章在把她抓住了,他握住她的两只胳膊,把她逼向树干,然后他抱住了她,这次他不再有从前的那种别扭,他仿佛很熟练地抱住了她,他把她抱起来在地上旋转了几圈,他觉得她很轻,象一片瘦小的叶子在他手里旋转着,她笑着叫喊着,用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他们便站在大树边接吻,他知道他很笨,在孔宁的指导下他渐渐进入了角色,孔宁灵巧又柔软的舌头在他嘴里滑来滑去让杨小阳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昏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他想接吻原来就象一道好菜,百吃不厌.

  之后孔宁建议坐下来谈谈,他们找了一张长椅,孔宁象鸟一样依着他的肩,孔宁说,她可能要离开老五了.

  杨小阳说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他的女朋友.

  孔宁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杨小阳想老五都不要她了,她还笑.

  孔宁说:"女人嘛,就是男人廉价的戒指,想戴就戴,戴烦了就换一种新款式.我去年很荣幸地被老五当成了新的款式,最近于兰要回国了,她一回来,我就得离开老五。每次老五当着我的面给于兰打国际长途时,我都恨不得杀了老五。老五从来都没说过他爱我,我其实是因为无家可归才住在老五家的。老五一直想摆脱我,我还以为时间长了,他会忘掉于兰,可是他没有,我承认他是一个专情的男人。"

  杨小阳无端地替孔宁悲哀了一阵,其实刚刚体会到爱情的他,并没有真正体会到孔宁的忧伤,他说,你不是有我了吗,为么还去在意老五?

  孔宁说你是个学生,你是无法帮助我的.杨小阳以为给她爱就足够了,没想到还要掺进一些琐碎的东西,他尽量避免那些琐碎的东西,以便把她引导到一些富于情调的事情上来.

  他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为什么抓我的手腕?

  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孔宁可能并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脸很红地回避着他,她竟然狡猾地说她那天并没有抓他的手腕,她说,你那是不是幻觉呀?

  他知道她是故意那样说的,他说,很有可能是幻觉,以我的想法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是不会那样露骨地勾引我的,要不是幻觉的话,那你不成了货真价实的女流氓了吗?

  她立刻用手拧他的嘴,她说他再这样骂她她就拧烂他的嘴.她果然把他的嘴拧得很疼.他说,你给我讲讲你的初恋吧.

  孔宁说我不想给你讲,我怕你吃醋.

  吃醋?

  杨小阳想这种暖昧的词句终于被他拥有了,他沉浸在一种全新的感觉中.他说,你讲吧.我还没尝过吃醋的滋味,你不如让我尝一尝.

  孔宁说她十五岁时就有了恋爱的想法,她说她从小就对爱情敏感,尤其那些爱情小说,很早就把她浸泡成了情种,她这样说时跟他笑了笑,她说你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多情.

  杨小阳点了点头,他说你接着讲吧,他不愿意让她中断她的故事.她说她十五岁时把另一个十五岁的同班男生约到了她的家里,她给那个男生读爱情诗,她问他懂不懂.他说懂.她给他讲她与众不同的心情和她形单影只的痛触.谁想那个男生听完后说那好吧,我把你的事情告诉老师,他会帮助你的.她说你要是告诉老师的话咱俩的事不就暴露了吗.

  那男生说咱俩的事?你指的是什么?她想跟他说她指的是爱情,可是她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很难过,费了那么多唇舌给他读爱情诗却对牛弹琴了.以后那个男生开始躲着她,她当时痛苦得都想自杀了.

  等长到十六岁时那个男生忽然主动来找她了,他说,我想了很久,咱俩的事还是继续吧!

  孔宁说她当时激动得差点哭出来,男生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十五岁时什么也不懂,其实我懂,我只是害怕,因为你太主动了,你如果让我主动的话,我就自然得多了.

  她就这样开始和男生恋爱了,他们经常偷偷地约会.

  杨小阳说你能不能把你们约会时的具体事情讲给我听听?

  孔宁说我和男生约会时什么事都让着他,给他充分的主动,他其实是一个很会花言

  巧语的男生.他经常跟我说他没有钱了,硬让我给他买牛肉干.我们的约会是在地下进行的,如果学校一旦知道了我们在恋爱,肯定会把我们开除.我把他领到我家里,我跟我父母说他和我是一个学习小组的,我说他是组长.等我父母不在时他就跟我说你看看人家电影里的人是怎么恋爱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他用手比划着拥抱和接吻的动作。

  我只是笑,并不接他的话茬.我其实也很想那样,但是我想他是不敢的,事实证明他是不敢的,每次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他也并不敢碰我,他很勤快,他有时帮我妈买米买菜,他管我妈叫姨,他经常说:姨,你歇着吧,我替你干.我妈似乎很欣赏他,每次他干了累活,我妈就温柔地问他想吃什么.他总是说牛肉干.我妈就心疼地说看你瘦的,你长得真象牛肉干.他便问我:我是不是长得不好看那,象牛肉干似的?

  我其实也并不觉得他长得好看,最初只是觉得他活泼爱说话,才悄悄爱上他的.他似乎有点真想当我家未来的姑爷,而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我觉得他不够浪漫,离我幻想的白马王子差着一截.

  当我发现他对我有点得寸进尺时我决定和他分手了,我在一个雨天里把这事告诉了他,他哭了,他说没有我他都不想活了,我说这只不过是一种形式,我们仍然能天天在班级里见面,仍然是好朋友.他硬说不一样,他说他如果不能单独和我在一起他就会孤独得要死.我很绝情地把他推出了我家,我看见他在楼下很久很久地嘹望着我家的窗口,他不停地用袖子擦着眼泪.

  我想爱情哪有不流泪的,让他哭吧.这也是对我价值的一种证明.他站在我家楼下哭时被我妈碰见了.我妈问他怎么了?他立刻加重了哭泣,他说他和我吵架了.我妈便哄着他把他领回了家.这时我的心也软了,但是我并没有跟他说话,他在我家吃了晚饭后被我妈送下了楼.我妈和他说不让他跟我一般见识.

  以后他又到我家来过几次,因为我不爱理他,他便渐渐地不来了,但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是班级里最爱笑的男生了,他很忧郁,人们都说他变了.高考后,我俩谁也没有考上,现在听说他在一个派出所里当民警,我从没遇见过他,我猜想他可能还没有从那次失恋中抬起头来,现在想想我们可能也不算恋爱,他没有碰过我,我们只不过经常见面谈谈话而已.听我的一个同学说,他穿警服的样子很精神,细高的个子,看上去既年轻又漂亮,可是当你细看他时就会发现他脸上印着很厚的沧桑,我想那仍然是初恋的沧桑.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他叫孟伟.

  孔宁给杨小阳讲她初恋的故事时,杨小阳听得很认真,他似乎对孔宁和谁恋爱怎样恋爱很感兴趣.他看见孔宁躺在他的腿上,她说话时总是眉飞色舞指手划脚,杨小阳越来越觉不出她比自己大了,他觉得她比他小,他有时把自己想象成老五,他以老五二十八岁的成熟眼光去看她,她更加是一个没心肝的小女孩了.

  他想象老五那样的男人要想把孔宁这样的女子骗到手是很容易的事情,孔宁这粒早熟的情种,是多么需要老五那样殷实的土地.当落迫的孔宁在酒店里第一次给老五倒酒时,老五肯定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又一个猎物吗?

  孔宁有时用眼睛的余光看杨小阳,她如果发现杨小阳并没有认真听她的故事,她就会马上提出抗议,她说杨小阳,你可真坏,你并没有认真听.杨小阳马上从自己的思索中走出来低头看她,他说我听着呢,你接着讲吧.他看见孔宁把一咎头发放进了嘴里,她嚼着那咎发丝,使她的声音渐渐有了些模糊.他不喜欢任何不好的东西影响她的声音,他从她的嘴里拉出了那咎头发,她立刻很害羞地伸了一下舌头,她说这是她的坏习惯.

  他发现孔宁的腰很细,胸脯也并不丰满.他注视着她的身体,思想中并没有什么污秽的想法,他虽然拥抱了她吻了她,但并没有勇气抚摸她,或者说他并不想一下子得到太多.目前被他拥有的这些已足够他反复地回味了.他看着孔宁起伏的身体,他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人竟然和他相爱了.如果老五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怎样?惩罚他吗?想到这,他的确有些害怕了.

  他动了动发麻的大腿,捧住了她长满长发的头,他说你起来吧.

  她坐了起来,她说你知道我刚才讲到哪里了吗?他说我知道,你说那男生的脸上印着初恋的沧桑,你说他叫孟伟.孔宁说听说他在派出所干得很好,经常耀武扬威地在他管辖的区域内走来走去.

  现在的杨小阳的确有点心不在焉了,尽管是阴天,他仍然感到了傍晚的降临,那无所不在的黑暗正一步步地向他们逼近.他同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他说你冷吗?他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们的心跳很有些错乱地纠缠着,他想他可能应该请她吃饭,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就要康慨解囊,否则就要被女人笑话.于是他果断地说我们去吃饭吧.

  孔宁站起身缕着头发,她说如果她不领着他的话,他就走不出这个公园.他很相信她的话,他知道她以前肯定不止一次地和老五来过这里,说不定坐的椅子也是这张.于是他直接了当地说老五带你来这里时是不是也要坐到天黑呀?孔宁很委婉地笑了,她可能在笑杨小阳的单纯,杨小阳以为她的生活中除了老五就再没有过别的男人了.确切地说在她当小姐时,接触过各式各样的男人,那时她隐姓埋名,她总在想等她挣够了钱,她就远走高飞。后来她认识了老五,她觉得老五是个可信赖的人,她爱他,她央求老五把她带走,可老五不肯,她硬是找到了老五的家,住进去后就不肯走了。她想这一切杨小阳都不会懂的,她把杨小阳当成了一条刚刚浮出水面的小白鱼,他干干净净地眺望着岸上的一切,他根本就不知道岸边的泥土会弄脏他洁白的套装,并且弄脏后就不会再白.孔宁说:我并没有跟老五来过这里.老五有家,他直接把我领回了家.

  杨小阳迷惑地看着她,他并不知道她做过小姐,但他能隐约地感到,孔宁认识过很多男人。他无限忧伤地站起身来,在孔宁的指引下走出了曲折的树林,走出树林后便看到了几点微弱的街灯,杨小阳和孔宁勾肩搭背地寻找着公园的出口.他们的沉默就象远处的黑暗一样,深不见底,后来杨小阳说,我有点知道吃醋是什么滋味了.

  孔宁搂紧了他,她说你看见远处那片灯火了吗?那就是出口.杨小阳说我是说吃醋,吃醋的滋味我刚才小有体会.

  孔宁说这就对了,否则我会怀疑你不爱我,你爱我吗?你说你爱我,你还没说过你爱我呢.杨小阳觉得这个爱字很难启齿,他打着口哨说前面那片有灯火的地方的确是一个出口.

  孔宁说:"我知道你不爱我."

  "你说错了."杨小阳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点打鼓。

  "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你没听见."

  "你什么时候说的?"

  "我刚才在心里说的……"

  杨小阳说完便逃跑了,他知道孔宁会拍他的后背.孔宁笑着追着他,他听孔宁追着他时骂他是薄情郎,他们奔跑着出了公园的侧门,杨小阳看见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很热闹,夜市已经开始了.

  夜市在街边的一个胡同里,雪亮的灯显然已撕破了这个胡同里的黑暗,一切都仿佛在明亮中暴露着,他们刚拐进这个胡同就被喧嚣的人声鼓舞了.他们相拥着与反相的人群碰撞着,孔宁说要领他到风味小吃一条街去.

  杨小阳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街,他想无论到哪里他都是被动的,孔宁带他去的地方都是他未曾涉足过的.杨小阳觉得自己象一个刚从真空中走出的婴儿,在孔宁的照耀下才渐渐被尘世接纳。以前他总是跟母亲出入大酒店,这种乱糟糟的地方他以前从没来过。他忽然觉得应该记住今天的日期,今天是几月几号他要回去查一查,然后把这个日子记录在一个重要的地方.

  风味一条街的人很拥挤,杨小阳不喜欢拥挤的氛围,他跟孔宁说他不愿意去为一盘普通的面条或一碗叫不上名字的汤而去挤.孔宁说你尝一尝吧.你尝完了一家就会想尝第二家.第三家.孔宁说她曾从头吃到尾.杨小阳暗暗想她的肚皮可真棒,会不会是世界上收缩能力最好的气球.那就让她吃吧,看看她会不会在中途偷偷地松腰带.

  杨小阳说那好吧,我们开始吃吧.孔宁见杨小阳同意了,便一下松开了他,她说你等着,然后她一头钻进了人群,杨小阳站在人群的外围,他只能看见孔宁头顶上的一小块地方,他还看见了她高高举起的手,一会儿那只手举起了一只盘子,她叫喊着杨小阳的名字,杨小阳马上伸长胳膊接过了盘子,一会儿又接过一个盘子,孔宁从里面挤出来后头发很乱地对他笑着,他说你是不是在家里很能干呀?孔宁说我其实很懒,否则我父母不会把我从家里赶出来的.

  他们吃完炒面后又吃了八宝粥,然后又吃了几样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杨小阳想孔宁确实很能吃,他出于礼貌请孔宁再吃点别的,孔宁却捂着肚子说她不行了,杨小阳说你不是说你能从头吃到尾吗?

  孔宁说要不我怎么说你傻呢,其实我从头吃到尾是有人帮我吃,我尝两口觉得不好,就把它让给和我同来的朋友.

  听孔宁的口气,她的朋友似乎很多,杨小阳想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否则谁会吃她的剩饭。

  杨小阳说你总是朋友朋友的,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孔宁把脸凑过来,笑盈盈地说:告诉你吧,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已远远超过了老五.

  杨小阳心里很乐,满脸的喜气在夜灯下闪烁着.孔宁说她有点后悔了,又吃这么多.她拍着她的臀部说她这里要是再肥下去的话老五就更不想要她了,老五说他不愿意领一个胖丑的女孩在街上走,他说掉价.

  杨小阳本来想说老五要是不要你的话我要你,但是他没说出口,他觉得类似那样的话语并不适合他说,他应该做的,就是纯洁地爱她.

  他们去舞厅取了车子后便回家去了,他们骑着各自的车子,他把手搭在孔宁的肩上,如果有上坡的话,他就抓住孔宁的车把往前推一下.

  她笑着喊着,每次到立交桥边的下坡时她都忽地从他身边飘过,她就象一片薄透的塑料,带着轻微的抖动向远处飘去了,等他追上她时,她总是胜利地笑着,逼他说他不如她骑得棒.他说,我下坡时捏了闸,而你没有.

  她说,为什么要用闸来束缚这难得的自由?象鸟一样飞下来多么畅快!

  红河小区显然已经进入了梦乡,整座整座的楼房里只有很少的几家亮着灯.杨小阳把孔宁送到了楼门口,他说他要把她送上去,她不让,他拥抱了她,然后看着她走进楼里,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说:什么时候再见面?

  杨小阳说:我想你的时候就来找你.

  孔宁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们又拥抱了一次,然后杨小阳说你上楼吧,我看着你的窗口.

  孔宁欢快地跑上了楼梯,

  一会儿她的窗口亮了灯,她打开窗子向他摆着手,他清晰地听见了她的笑声,他摆手示意她关上窗户,他示意了好几回她也没关上.她示意他先走,他想他要是不走的话她就不会关窗子,他只好走了,他边走边回头,他走到自家的楼道口时仿佛听见整座楼群里仍然飘荡着孔宁的笑声.

  杨小阳回到家里后就核对了日历,他想这一天根本就不用往什么地方记,他已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第二天,杨小阳醒得很早,他躺在那里回想昨天的事情,他本来以为他回想这件事时会很幸福,可是他没有,他发现他很难过,心里有悔恨有自责.他想趁早晨这段时间再洗个澡,虽然昨天晚上回来后已经洗过了,但仍然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他觉得自己不象从前那么干净了,他每次想起孔宁,都有一种犯罪感.

  他洗完澡后决定以后再也不和孔宁见面了,他应该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孔宁也是这样劝告他的,孔宁既然希望他顺利地考上大学,肯定就不会无端地纠缠他,想起昨天和孔宁在一起的一天,的确很快乐,他在走出家门时决定以后疏远孔宁,等他顺利考上大学后,再考虑是否与孔宁重新开始.这样决定之后,他轻松了许多,愁苦的脸渐渐有了点生气.

  尽管他已下了忘记孔宁的决心,但显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经常想起她来,他有生以来从没这样想念过谁,一个女人就这样让男人无法忘记吗?他试验了很多种忘掉孔宁的方法都失败了.

  他曾以为这之后孔宁会时不时地打电话给他,但孔宁没有,孔宁一次电话都没给他打过.如果孔宁真给他打了电话他想他接电话时会很冷淡,为的是让孔宁明白他对她无所谓,但是孔宁一直没给他打电话,这同样使他不高兴.毫无疑问是她先勾引了他,在一个周日里陪他逛街跳舞,把他折磨得神魂颠倒.而现在,一晃几天过去了,她那边一点音信也没有,仿佛星期天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就是杨小阳的初恋,他每次回忆起和孔宁的这段感情时,心中都会有淡淡的哀伤。孔宁后来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他不知道孔宁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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