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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婚姻的战斗 正文 第六章 暗涌

所属书籍: 我和婚姻的战斗

    第二天宁悦去检查了身体,晚到了。

    潘洁急匆匆地过来,正要说话,看到她憔悴的样子也不由顿了一下,小心地问:“呃,小孩儿病得严重吗?”

    看来潘洁是以为自己请假看病是孩子不舒服了。宁悦笑了一下,语带自嘲:“他没事,是我有点不舒服。”

    钟天明正好从旁边过,奚落潘洁:“看看,当了妈妈连给自己看病的可能都没有了!你还天天嚷嚷倒追呢,一点也不珍惜现在的幸福!”

    潘洁气得一脚踢飞钟天明,但想着自己的话里的确有这个意思,又不好意思地对宁悦笑了笑:“你没事吧?”

    论职位,潘洁比宁悦高。论年纪,宁悦比潘洁大。潘洁家教好,从来不摆架子,对宁悦从一开始就是客客气气的。或者说,她对全世界都是这样——除了钟天明。

    宁悦摇头:“没事,吃点药就好了。后勤采购那部分,我已经把问卷分析发给你了,应该收到了吧?”

    潘洁点头说:“收到了,辛苦了!我已经汇总到总表里,渠道销售那部分还需要您费心分析一下。另外,内调基本都做得差不多了,我这里有几个部门,他们的内容需要根据存档对一下时间线。我已经整理出来了,只需要查一下档案就行。但是人力那边临时有个事儿,秦主任让我负责一下。你看这里……”

    “可以啊!不过我可能……”

    “不用不用!您尽量上班时间做好,三天之内,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宁悦看她都想周全了,也就不再说什么,接下了潘洁手里的东西。

    电话响起来,是何宽的。听说宁悦病了,何宽的问候里多了几分焦灼。宁悦再三强调只是自己身体的小问题,并无大碍,更不会因此影响工作,何宽的关心才停了下来。

    宁悦的估计和秦灿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这段时间,她也要重新审一遍合同。和所有的律师一样,宁悦对错别字也有一种别样的恐惧。一方面源自专业带来的咬文嚼字,另一方面却是带她的师傅把这种挑剔以惩罚的方式压入到宁悦的骨血里。刚入行时,一个错别字扣一百块钱的变态惩罚,一度让她做梦都是自己欠了老板几百万!

    在潘洁带过来的那一大堆文件的上面,又多了一摞子文本,是用废纸打印的何宽项目的合同。电子屏幕再先进,也不如拿着文本对着检查令人放心。

    宁悦凝神工作,不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为同事安排好午餐,宁悦拿起水杯去茶水间。钟天明正好也去,两人同路,钟天明反复强调下次一定想办法要个米线,就楼下那个长得像秦主任那家的。两人说笑着进了茶水间,钱律师正悠闲地喝着茶。一看有人进来,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坐下来,拿出一个小茶盒:“来,尝尝。我出差带回来的,特别的香。”

    钟天明扭头看了看门,钱律师心领神会,“秦主任不会来的。法院资料不是那么好复印的。”

    宁悦向来不多话,法务部里也很少打听业务。但是有些公开的信息,大家也会相互聊一聊。钱律师说的是半年前的一桩案子,也是挑起这次内调的源头——采购部的一个业务经理被人举报贪污,现在已经进入法院审理阶段。

    本来也没秦灿什么事,集团法务有自己的接口人。而且出了这种事,公司都躲得远远的,哪怕损失了几亿,只要自己能消化也就仅限于“配合调查”了。不是公司心怀仁慈,实在是这种事不知道牵扯多少内部人,拔出萝卜带起泥,弄成人事大地震,老总前程都是问题。

    可是周一例会上,秦灿凉飕飕地嘲讽罗雅婷就会领着法务部盖戳,激怒了罗某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内调任务之外,就把向前采购经理进行民事索赔的事交给了秦灿。根据刑事先于民事的原则,秦灿会有很长时间被同一事件拴住,这让习惯以时间计算收入的律师难免抓狂。然而,秦灿打落牙齿和血吞,面不改色地接下来,对同事有意无意的挑拨也只是淡淡地说:“咱们是公司法务,领死工资的活,哪有那么多的billboard!”然后就跟陀螺似的转了起来!

    这也是触动宁悦的地方。大家都玩儿命工作,老板也忙得不要命,那种对事不对人的气氛,太合宁悦的脾胃了!每次看到大家那么投入的工作,宁悦总忍不住想加入其中!

    可是,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她的生命出现了一个分支,而且很软很脆弱,需要她更多的呵护。工作充实和增值的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而那个“分支”需要的远不止她精彩投入的工作表现和创造出巨大的价值。宁悦明白,工作和生活如果分成两部分,在那个“分支”出现之后,“生活”这部分明显增加了比重。而以她有限的精力而言,工作被无奈地压缩了——也许在那个“分支”变得强大以后会有所改变吧?

    尽管深明自己的处境,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宁悦依然止不住地羡慕秦灿和他的团队。那种硬气和不服输似乎让宁悦穿越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直到呕出的黄液中带了血丝的半死之人。看到了那封在暴风雨的海上之夜写下的遗书。看到了那个对着五六个大汉拿出刀子划伤自己手臂,只为了吓退他们要回五万块欠款的倔强女孩。看到了被警察挡在拘留所外面,不得不举着横幅吸引媒体注意争取探视权的无名律师……

    茶水间里的悠闲氛围,软化了宁悦的表情。她微微弯着腰,半靠在桌边,轻轻举起杯子,在脸颊上慢慢地滚动着。

    “说起来呢!”钟天明忽然压低了嗓子,“杨主任的离职很及时啊!”

    钱律师低眉垂眼一笑,“他不走,陈总不安心啊!”

    宁悦心里一动,有什么东西从记忆里闪过。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听钟天明叹气:“人人都恨贪污,可惜从来都是打苍蝇不打老虎。”

    “打苍蝇已经不错了。不过,都是围着粪坑打苍蝇,死一个算一个,别抱太大希望了!”钱律师也难得感叹了一句,然后自嘲一笑,“所以啊,现在是我们律师的好时代。小钟,赶紧努把力,出去做,不要在公司混了。”

    钟天明说:“我还是在公司吧,家里不让。”

    宁悦奇怪地问:“为什么啊?律师多好,家里怎么会不让?而且,你学法律,应该是家里允许的吧?”

    钱律师看了看钟天明,面露难色。宁悦察言观色,知道自己问错了。正要修改,就听钟天明自己说:“没事。这个大家也都知道。我学法律是因为我们一大家子都学这个,我没那么多天赋,学个这个也容易。至于不做律师……也是因为我父亲。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被抓了进去,出来以后就没了律师资格。从此以后,我妈就不许我去律所了。”

    宁悦的父亲也曾经入狱,罪名是贪污。钟天明的父亲也入狱,作为律师入狱,罪名不用说也知道,多半和证据有关。污名与否暂不用提,这一行是不能干了。

    钟天明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现在也不错,慢慢做,弄个资深法律顾问,走到外面,哪个律所不得供着咱?咱是甲方!而且,阿里创始人,不也是开始做马云的法律顾问,最后做成了创始人吗!发财的机会比做律师多多了!”

    大家笑了起来。

    宁悦看着钟天明,这个平时爱吃爱闹看着没什么正形的家伙,居然是世家出身,而且家世中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真人不露相啊!

    “宁悦,你呢?”钟天明又露出那种八卦的贱样,“我可听说了,你居然是当年那个杜林公司欠债纠纷的追债律师,没看出来啊!”

    钱律师一愣,显然他对宁悦的了解并不多,但这个案子他有印象。没办法,那个实在太特别了。

    钱律师看向宁悦迟疑着问:“就是那个差点被挟持,结果拿把刀把自己砍了,反而吓住对方的那个?”

    宁悦脸红了:“听着好像不太好。那也是真没办法了!”

    当初自己从银行得到消息,杜林公司的董事长刚从别处转入账户五万,然后以现金的形式提了出来,不知道是干啥用。于是她在他的工厂前拦住了他,本想要回个两三万。没想到对方一个电话,直接从厂子里跑出五个光头大汉逼她进厂子,摆明了欺负她一个女人!

    宁悦不敢进厂子,又冲不出包围圈,索性豁出去,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把很唬人的弹簧刀。冲那个董事长说,你有本事跟我打赌,赢了我任你处置,输了你把钱一分不少地还给我!赌约就是往自己身上扎刀。她扎一刀算一万,如果你或者你的手下此时有人往他自己身上扎刀,就算宁悦白扎了,再重新来。那董事长也是黑白通吃的人,自然见过世面。不要命的女人见过,像宁悦这样玩儿命的却没见过。

    他不信,爽快答应赌约。旁边五人也不信,笑嘻嘻地当猴戏看。

    于是宁悦第一刀结结实实扎到自己胳膊上时,他们惊了。以至于宁悦问他们谁出来抵的时候,没人说话。宁悦喊着一万,就将刀子带血拔出来。撕掉薄外套止血,然后又一刀扎在了腿上!这时候那个董事长喊着:“够了,五万都给你!赶紧送医院!”

    几个大汉不由分说架起宁悦塞进车里就送到附近的医院包扎。事后,那个董事长特意请宁悦吃饭言和。并坦言自己并不怕宁悦死,只是不愿意为了五万摊一条人命。言外之意,有些责备宁悦命贱了。宁悦没多说,但她心里有数,少年时因为家境原因动过自杀的念头,曾专门研究过怎么扎死自己不疼。然后越看越来兴趣,从怎么扎死自己到怎么扎不死自己,都快做成一篇医学论文了。阴错阳差,用在了这个关头。

    这事宁悦自然不肯讲细节,只是也告诉钟天明,自己并非莽撞,当年的确研究过动刀子的部位才敢来这一手。钟天明又来了兴趣,专门请教了一番。宁悦不得不让他伸出手臂,比画着告诉他。正说着,门口闪进来一道蓝影。钟天明突然推开宁悦,身体像装了弹簧一般弹开。

    宁悦莫名其妙,抬头看到来人是潘洁,不由两头瞧。

    潘洁一笑,凑近来说:“躲什么躲?我都看见了!别想了,人家宁律师名花有主呢!”说完勾着钟天明的脖子说,“你妈让你结婚,不是让你当第三者的!老老实实相亲,否则,我让你妈弄死你!走!干活去。”

    钟天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就这么被一米六三的潘洁勾着脖子拽走了。

    宁悦看看钱律师,钱律师笑着说:“他俩发小儿,一对冤家。”

    宁悦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层关系!看来这办公室里,真的不止同事啊!

    回到自己的座位,宁悦忽然又想起钱律师说的话,记起胡成也曾问过可了解采购的“陈总”?不知两人是不是说的同一人?她顺手查阅了内部通讯录,采购部陈姓不少,但是能称得上“总”的只有一个,负责办公后勤采购的分公司副总经理陈世焕。

    宁悦站起来,抱着潘洁给的资料去了档案室。尘封的档案其实是一座宝库,许多秘密就埋在其中,看你有没有心了!宁悦并不知道自己该查什么,也不知道查谁的,她只是抓着陈世焕这个人,想看看他是谁,做什么,也许最后能从档案里绘出基本的处事关系。她只是基于这个人被胡成特别提到,而觉得应该查一查而已。

    正看着档案,宁悦的手机响了,是胡成打过来的:“听说你在公司里很出风头啊?”即使在别人听来似乎是赞许的戏谑口气,但是作为了解胡成的人,宁悦微微皱了下眉,淡淡地问,“你是说请假吗?”

    胡成顿了一下,干笑两声,“你放心,以后不敢有人因为你请假开除你。不对,是咱不辞职,别人不可能动你。”

    宁悦眼波流转,语气带了几分轻松:“是你做的!找的谁?这么大神通!”

    “这个你不用管。反正以你的级别也不可能碰到他。”胡成轻松地说,好像完全忘记了昨晚的摔门而去,“你带好子渊,工作就那么回事。不要太卖力。”顿了顿,“我听说你成了法务顾问了?”

    宁悦不怕胡成摔门,却对此时摔门后笑嘻嘻的胡成心怀警惕。他们并不是反目成仇的夫妻,但却是实打实的离心离德的一对。胡成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财政上对她严防死守。而她则在恍然大悟之后暗地里寻找各种突破的机会。他们不是敌人,但相处方式更像是一场暗战。

    宁悦抛开杂念,低声说:“啊!部门里忙不过来,叫我临时帮忙。反正不耽误我下班请假,就搭把手。”

    胡成略一沉吟,才说:“你这个帮忙影响挺大的,以后在公司要低调点。不要像过去那么逞强。”

    宁悦点头称是,放下电话,继续埋头看手里的工作。她不相信胡成已经放弃了让她辞职的想法。现在她已经明白:在一场没有信任的婚姻里,没有创造真金白银的那一方就是奴隶!胡成不会放过一个免费的奴隶,他只是在一次不成之后,暂时安抚她一下罢了!

    胡成放下电话,闭上眼睛仰面倒在椅背上。

    他当然了解宁悦的过去,而且当年也曾被这样的过去吸引过。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的点点滴滴就像一层层的尘土慢慢地覆盖在那些过往上,让这些过往成为知道却感受不到的东西。

    早上,老朋友惊讶地打电话给他,问他有如此厉害的老婆当初怎么不明说?还问是不是应该给宁悦换一个更合适的位置。胡成第一反应是自己在这家公司的另一个关系可能要暴露了!安抚了老朋友,他把这个狼狈归结为宁悦的“不听话”。胡成并没有细问宁悦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想当然地在“工作中的宁悦”和“过去的宁悦”画了等号。宁悦一定是又“抢别人的业务”了!然而,宁悦的反应从一开始就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的重点完全不是宁悦的关注点。但仔细一想,宁悦的关注点和她现在的身份也很契合。

    一通电话下来,胡成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工作中的宁悦”还是那个家中自带阴影的宁悦,至于“过去的宁悦”应该是真的消失了吧?

    胡成觉得自己应该放心,他放缓了口气,挂了宁悦的电话。然而挂了电话之后,心底涌起的异样感觉让他无法轻松。他回想了一下与宁悦有关的事情,确定不应该是因为宁悦,便把思路又转到最近正在忙的一个项目了。说起来,这个项目还真与宁悦的公司有关系。但是他可不想让宁悦知道。甚至他都没告诉过宁悦自己新公司是什么名字,地址在哪儿,是哪个行业的什么项目!也许胡成从没有有意那样做,但是他一直遵守着结婚前,妈妈的教诲:“老婆呢,离了婚就是别人的女人,只有儿子是自己的。你将来挣了多少钱,做了多大的公司,没有儿子来继承,都是为他人作嫁衣。你结婚啦,可别像别的男人那么犯傻,把钱都交给媳妇管。管着管着,就跑到别人的兜里了!”

    老太太说话从来是对人不对己。她把老头子的钱袋子攥得死死的,却让自己儿子不要给媳妇一毛钱!不过,这一家子从来就是这样过,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宁悦从档案室出来,接到胡成的电话提醒了她一件事。

    她打开电脑网页,找出自己过去经常检索用的网站,输入用户名密码,居然还能登陆!当年为了省事,她直接办了自动续费,后来辞职也忘了取消,现在正好用上。

    输入胡成的名字和身份证号,一个表格出现在屏幕上。宁悦想了想,又换了一个关键词,一下子出现了四个表格。这是检索公司、股东、法人信息的网站。因为收费,所以相对信息比工商局的官方网站更细致一些,有些比如上市公司的结构及变化,主要营收,都会在这里显示出来。

    宁悦对着屏幕倒吸了一口气,这是四个公司!其中一个还是投资公司!

    胡成一直说投资亏损,甚至抵押了家里的房子和车子,但看这几个公司——胡成身家不菲啊!

    猜测是一回事,确认事实则是另外一回事。所谓至亲至疏夫妻,看胡成开的那些公司里,居然有他的情人做法人的。连情人都可以相信,却把自己的老婆从一开始就瞒得死死的,他到底把自己的枕边人当成什么了?

    宁悦虽然早已经对这场婚姻不抱什么希望,但现在连对人性都没什么好想法了!

    秦灿站在宁悦的工位外面,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左右看看并没有人注意这里。看宁悦眼皮抖动,秦灿竟掉头快步离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心虚,但他真的很害怕看到这样的表情。他记得十几年前自己走的那天,拎着行李走出卧室,妈妈坐在屋中唯一的沙发上,就是这样闭着眼睛。眼皮不断地抖动。他以为会看到眼泪,连自己的眼睛都酸酸的。然而她听到他的脚步声,睁开眼,居然笑了:“收拾好了?走吧!”

    就像以前送他上学一样,跟在他身边,帮他拎着行李,送到楼下——父亲的奔驰就停在那里。他上了车,母亲笑着嘱咐他听话。然后,挥手告别。

    后视镜里,他看到她一直在挥手,没看到眼泪。

    从时间上讲,一年半后,她自杀了。而他则在八年后才知道……

    一天下来,胡成的工作都恍恍惚惚的,不知为什么总想起以前和宁悦合作时她的样子。难道她现在工作不是那样的吗?

    现在宁悦是怎么上班的?

    下班的时候,田秋子约他晚上一起吃饭,胡成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迟疑的工夫,田秋子的笑声从电话那端传来,“忘了说了,我约了利丰投资公司的乐总一起,你如果有兴趣当然更好!”

    现在的新创公司和过去的最大不同是,过去的新公司成立以后总是琢磨怎么把产品卖出去,老板主要应付的是各路大买家。而现在的创业公司琢磨的是怎么融资,即使产品还停留在概念阶段不可能落地,但如果有投资者感兴趣,也可能顷刻之间走上一条康庄大路。所以,老板们应付的都是各路投资者。有人打趣说:“以前我们是卖产品,现在我们都是卖身。”

    胡成也不例外。他的底气在于他的产品已经打开了市场,有了稳定的盈利模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更愿意待价而沽,并不急于出售。在这方面,胡成其实比较保守,比起那些急于挣钱的人,而立之后从大公司出来创业的胡成,对未来的规划已经不仅限于金钱了,他还希望获得一个值得后半生去追求的事业。

    乐总是要见的,但也没那么急切。胡成迟了十分钟才到,田秋子略微有些不快,但是乐总也没有太多介意。席间觥筹交错,气氛还是很好的。果然不出胡成所料,乐总对他的公司很感兴趣。胡成的原则只有一个:投钱欢迎,要权免谈。

    送走乐总,田秋子让胡成的司机先走,自己载着胡成往自己的住所去。这也是这一阵子以来,胡成常驻的地方。

    田秋子的心里还记着宁悦说的那句话。怀疑胡成在有了自己之后,仍然还有别人。这些问题像蚂蚁一样咬着田秋子的心。下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找了个由头把胡成约了出来。从开始胡成的不情愿,到后来胡成的怠慢,田秋子都看在眼里,一股莫名的焦虑在那些疑问中变成一团烈焰,烧得她焦躁不已。她想知道答案!不,她不想知道答案,她只需要胡成的保证,亲口保证!

    “听说宁悦在新公司表现不错?”田秋子想到自己刚得到的八卦。

    胡成“哼”了一声,“歪打正着罢了。”

    田秋子看着明亮路灯下呈现出淡淡黄色的车行道,笑着说:“哦?那可能是误会吧?”

    “误会?什么误会?”

    “我也是听说的,说她在的那个部门有个小伙子,好像对她不错。”

    胡成皱起眉头。田秋子赶紧说:“你要是觉得有必要,我和陈总说一声,让她回家或者调一个部门都行。”

    前面是红灯,田秋子就着停车的空档,转头伸手握住胡成的手,柔柔地说,“我不想你为难,你已经很辛苦了!”

    胡成没有立即说话,等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看着田秋子,感慨地说:“既然如此,那就还要辛苦你!但是你知道,我是要面子的。如果她因为犯错被开除,我是不允许的。”

    田秋子笑着点头,过了一会儿,迟疑着问:“你,你昨晚不是不回来?怎么突然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胡成眉头抖了抖,看了一眼田秋子,似笑非笑:“怎么,我回来你不高兴?还是,你觉得我该去别处?”

    田秋子心里“咯噔”一下,开口时声音竟然有些发抖:“别处?你还有别处啊?”

    胡成瞥了一眼田秋子,知道田秋子在想什么,脸一沉有些不高兴。他不喜欢女人追问他的行踪,更不喜欢身边的女人之间相互打听。这样一比,宁悦倒是做得最好的那一个。胡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还是我妈说得对,女人就是需要敲打,宁悦不也是敲打出来的吗。不过,现在不是敲打田秋子的时候。

    田秋子不仅是他的情人,还是他的合作伙伴。他公司里的钱有百分之八十都是田秋子带来了。不,只有百分之四十。但是,如果算上利息的话,连百分之八十都不止了!

    想到这里,胡成心里就像塞了一把狗毛。像他这样有实力的中小企业贷款难得像上天,如果不是田秋子带着一大笔钱,以略低于高息的价格投进来,胡成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公司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尽管如此,胡成还是不想还钱。好在田秋子也没催过他,大家都像不知道这是一笔借款一样,拿着当投资——还没有分红!

    胡成笑了笑,扫了一眼田秋子,闭上了眼睛,靠向椅背,不再说话了。他不想真的激怒田秋子,但也有必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斤两。

    田秋子并不傻,感受到了胡成的不悦和警告。她尴尬地笑了笑,专心开车。

    胡成假寐,马达低沉的轰鸣声遥远得好像从另一个宇宙传来。他想起很久以前,宁悦问他的情形。其实——胡成默默地想,我好像从未在这件事上敲打过宁悦。

    那一次,宁悦可没有田秋子这么委婉。她是胡成的老婆,法定伴侣,两人间有法定的忠诚义务。宁悦问的就好像她在法庭上盘问证人的样子。不过,那里终究不是法庭,胡成也不是犯罪嫌疑人。他稳住神,断然否认。之后,他看到了宁悦那张脸,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从扭曲到平静。就在他以为接下来会是各种旁敲侧击和正面攻击的时候,宁悦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信你,胡成!我们是一家人,你是我老公,是我——最亲近的人。如果我不信你,我还能相信谁!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宁悦三下五除二把那张照片撕碎,扔进马桶冲掉,“到此为止!Over!”

    胡成很惊讶,他有丰富的应对女人盘问的经验,但是这样的,他当然不相信,但是若干个月后,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和各种不显眼的试探之后,他发现宁悦是真的“信”自己时,他也惊讶了,也感动了。有几个月,他甚至为这种信任感动到暂时没了猎艳的冲动。后来,他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他小心翼翼地把她们屏蔽在宁悦所在的那个家之外,而宁悦似乎也真的没有察觉。

    日子就那样缓慢又匆忙的,过去了。

    不知不觉,胡成也多了个猎艳习惯:谁让他感觉到想涉足那个家了,他就会迅速断了关系。田秋子第一次被抛弃,就是因为这个——胡成发现她手机里有宁悦的电话号码。

    胡成想:“不,我可能敲打过别的女人,但绝对不包括宁悦。她敲打了我。我是被宁悦敲打了。”

    胡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婚后做出的改变。他有些恼火地皱皱眉,微微动了动身子。宁悦这个女人其实还是很厉害的,自己还是着了她的道!

    宁悦下班的时间晚了十分钟,而且是经过潘洁的提醒才发现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

    赶到幼儿园的时候,天色都暗淡下来。班级里的小朋友基本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个老师陪着胡子渊。宁悦隔着玻璃窗,看到一个老师正弯腰把什么东西收拾到玩具筐里,另一个老师陪着胡子渊坐在小椅子上低头看书,胡子渊两手拖着腮帮子,难得的很安静。

    宁悦正要进去,就听里面胡子渊扭头问老师:

    “Ellen,怎么我妈妈还没来啊?”

    “妈妈工作忙啊!”

    “Nancy你有宝宝吗?”

    “我还没有呢。”

    “我也没有。我打算和Lucy结婚,然后生个宝宝。我就不工作,天天在家陪宝宝!”

    Ellen显然有点没想到孩子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坐在他身边,揉了揉他的头,拿出一本绘本:“陪宝宝要会讲故事的。来,Ellen教你。”

    宁悦心头好像被什么重锤了一下,有点喘不上气。

    这时Ellen大概也思考了孩子的话,借着绘本问胡子渊:“豆豆,你不上班陪宝宝,那谁挣钱呢?”

    “我有压岁钱。少吃点,不要大房子,够花了。”

    “可是一辈子很长,你的压岁钱可以花多久呢?”

    “是啊!”胡子渊终于苦恼起来,小手支着下巴,看着Ellen,“那还是让妈妈上班吧!可是我很想她啊!”

    宁悦终于忍不住,收回迈出的脚步,转身擦着眼泪。教室里传出讲故事的声音,宁悦收拾好自己,摆好笑容推门进去。

    生活就是一个难题接着一个难题。不是每一个难题都有答案,但是每一次看到难题的时候摆一个微笑总不难。

    回家的路上,胡子渊好像忘了自己和老师说过什么,一个字都没提。晚餐是蔬菜汤和包子,胡子渊在幼儿园已经吃过饭,宁悦只许他喝汤。婆婆盛了一大碗,满满的全是菜。胡子渊嘬着碗边把汤汁喝光了。婆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下下抛向宁悦,宁悦只看着胡子渊笑。吃完了也不勉强,打发他玩去。这样的事天天发生,婆婆不会认同宁悦的做法,宁悦也不会去听婆婆的话。婆媳之间,只要不吵不闹不撕破脸,就已经是很不错的关系了。

    半夜的时候,宁悦突然被轻微的呻吟声惊醒。她赶紧爬起来,跑到胡子渊的床边,伸手一探,滚烫的额头吓得她连滚带爬的各屋跑。体温计、退烧药、温水、毛巾……各种响动把婆婆也惊动了。

    “怎么了?”婆婆披着衣服过来,对卧室的灯光有些不适应,眯着眼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宁悦看着胡子渊,回答道:“发烧了。39.8℃。刚吃了退烧药。我怕耳温枪不准,用水银针再测——”她抽出体温计,对着走廊灯的反光看了一下,皱起眉头。

    “多少?”

    “39.5℃。”

    宁悦扭头一看,正好胡子渊的身体抖了抖。吓得宁悦赶紧俯下身,低声问:“子渊,不舒服吗?”

    “嗯,冷。”

    婆婆担心地走过来,却看到宁悦走出去:“你干吗去?”

    “去医院。”

    “你不是说发烧就退烧,不用晚上去医院吗?”婆婆皱着眉头,对媳妇以前怼自己的话记忆犹新。

    “太高了,而且退烧药似乎不起作用。我怕有别的问题。”宁悦不敢说,刚才水银体温计几乎已经顶到四十度了。

    吃了退烧药才一个小时,不退反升,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宁悦担心得连睡衣都没换,棉服也没收起来,直接套在了身上。虽然是半夜,还可以用手机叫出租车。看着地图上移动的小黄点,宁悦小心地把胡子渊裹了起来。

    “叫你爸陪你们去吧?”婆婆本来就同意去医院,此刻也不说什么。

    宁悦摇了摇头,她根本听不清婆婆说什么,只是凭着本能抱起胡子渊走进夜色之中。

    婆婆站在门口,看着母子俩消失的背影,对身边的老头说:“要不要给胡成打个电话啊?”

    老头说:“我打了。是个女的接的,听我说话就把电话挂了。再打不开机了。”

    婆婆吃惊地转过头:“女的?”

    老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婆婆直勾勾地看着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关上门,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豆豆好命苦啊!摊上那么不懂事的妈。好好的一个家,天天把胡成气的不肯回家。看,出事了吧!”

    路上,胡子渊不时在宁悦怀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已经长到一米二的躯体远远超出了妈妈的怀抱,可是那颗小脑袋依旧落在宁悦的臂弯里,小脸深深埋在里面,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抵抗身体的不适。

    一路无话,到了医院门口,好心的司机转过来要为宁悦开门,却只看到一个敞开的车门,和她们母子冲进医院大门的背影。

    这是一家私立综合医院,医生都是各大医院的主任医师或者专家教授,环境很好,人很少,服务态度也好,就是诊费贵。此时此刻,比起儿童医院里的人山人海,这里却静悄悄的。

    荧光灯在淡黄色墙壁的映衬下散射出柔和的光线,地面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踩上去脚感有些弹性,暖暖的没什么寒气。等候区里色彩明艳的桌椅和玩具设备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挂号处不用排队,宁悦说孩子高烧有点抽搐,立刻有护士过来直接引到值班医生那里。医生正要接诊别的小病人,听说之后,先安抚了病人家属,立刻过来看诊。在叮嘱护士如何处理之后,告诉宁悦不用担心,应该不是抽搐,但是也比较危险,目前还在控制范围内,再观察一下。宁悦点点头,随着护士被引导到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有张干净整洁的小床。胡子渊被放在上面,面色潮红,却是安静地睡着了。

    护士过来送水给宁悦,叮嘱她自己喝点水。宁悦感激地谢了,护士又告诉她自己在外面,随时可以叫她。

    安静下来,宁悦捧着温暖的纸杯,看着躺在洁净的病床上睡觉的胡子渊,心里却不能平静。她可以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看病,并不是她有多强,而是这家医院的服务非常好。如果她不方便,护士可以亲自去药房帮她拿药,如果她忘了结账,一个电话可以下次再结。不过她很清楚,这样的服务是建立在昂贵的收费基础之上的。

    她记得自己去过一次儿童医院,是替孩子拿保健品。就见到在楼梯间拐角的黑暗处,一个妈妈蹲在地上,抱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孩子仰面躺着,双目紧闭。妈妈低着头,只能看到凌乱梳起来的头发。她的面前,是一碗只剩汤的方便面盒子。

    如果不是那碗汤,宁悦差点往里放钱!那时候,宁悦就在庆幸:幸亏胡子渊不必如此,幸亏自己不必如此!

    然而,如果有一天,她离婚了,胡子渊还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吗?难道自己真的要一个人在深夜里,带着孩子跑进儿童医院的急诊区,着孩子在冰冷的长凳上,苍白的走廊里等候诊断的结果,最后再上蹿下跳地结账拿药吗?

    不,她不想!就算她自己可以,也不愿意让胡子渊去承受!可是,下午查到的信息再次映入脑海。她知道,胡成可以给自己很多钱花,却不会让自己存一分钱。如果有一天,他们的夫妻关系不存在了,胡成会把她剥得精光扔到大街上。这是结婚前,胡成亲口告诉她的。

    胡成说:“我绝不原谅背叛我的人,尤其是我妻子。我们齐心协力,我的都是你的。你敢和我分手,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那时,宁悦自己也挣着钱,心高气傲,不屑一顾。

    月子里,胡成出轨的事儿曝光。宁悦选择给他一次机会,她输了,输得干干净净。

    宁悦相信人定胜天。小时候家里经历过一无所有,妈妈拉着她,后来又拉着她爸爸,一步步爬起来,还让她有了后来的成功。那么,即使现在一无所有,她一样可以一点点站起来?

    病床上的小人儿脸上的潮红似乎有点消退,护士走进来量了下体温,轻声说:“正在下降,我一会儿再来。”

    不足十平的小房间里,一张橙色的沙发,一张儿童专用的带护栏的小床,就是全部。四周是令人心情宁静的淡绿色墙壁,抬头则是嫩黄色的天花板安抚家长的焦躁。小床上铺着洁白干净的小被子小褥子,柔柔地包裹着孩子不舒适的身体,暂时代替疲劳的母亲。

    在这里,惶恐的妈妈可以坐在沙发上,让疲劳的肌肉微微放松,让焦虑的神经稍稍喘息。再惶然的母亲,也不需要把孩子抱在怀里躲在人少的楼梯间的角落里休息,更不需要抱着孩子站在队伍里等着叫号,也不需要自己拿着体温计在人来人往中狼狈地给号啕的孩子宽衣解带测体温……算了,算了!离什么婚!现有的一切,难道不是一个婚姻应有的吗?就这么过吧!反正看在孩子的面上,胡成也不会离婚。自己好吃好喝,孩子有良好的生长环境,其他的算得了什么呢?

    在这样一个春寒的夜里,在温暖的病房里,宁悦心中最后一点关于感情的希冀,也被现实残忍地捻灭了!婚姻之于她,只剩下冷冰冰的现实。

    服了退烧药四十分钟后,胡子渊的热度终于退到了38.6℃,医生进来看了看,问:“孩子之前发烧过吗?”

    宁悦说:“一周前感冒刚好,没发烧。就是有点咳嗽。”

    “咳嗽多久?怎么咳?”

    “有一周多了。不过不是很厉害,就是白天咳咳,晚上偶尔也咳。我看他也不会醒,就没太在意。”

    医生皱了皱眉头。拿出听诊器,先在手心捂了捂,不那么凉了之后,才轻轻解开胡子渊的衣扣。

    烧退一些,胡子渊也舒服一点。但毕竟烧着,身体还是酸疼。大夫一碰,小朋友开始翻动。宁悦赶紧轻轻地扶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宝宝不动,妈妈在呢。让大夫给小精灵打个电话,问问咱们身体里到底怎么了?有哪些小坏蛋欺负人呀?”

    宁悦低声说着,胡子渊平静了一会儿,突然咳醒过来了。

    “妈妈!”胡子渊看着宁悦,“不舒服。”

    宁悦眼睛一酸,忍着泪笑着说:“对呀!身体里有小坏蛋想欺负咱们,小精灵正忙着和他打仗,你可不能拖后腿啊!”

    胡子渊懂事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你家孩子真乖!”

    大夫放下听诊器。前后心都已经听完了,应该是有了判断,“看孩子这个情况,我建议你们住院吧。他胸腔里的锣音这么明显,应该是肺炎。当然,你们也可以先回去观察一下,我开一点药,先吃着。明天早上过来做一个X光透视,再看要不要住院。”

    宁悦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说:“不用了,我们现在就住院。”

    大夫叫护士进来,带着宁悦和孩子来到三楼的住院部。这里的病房都是带窗户的单间,除了孩子的护栏床和电视,还有独立卫生间,和一张折叠沙发,方便照顾孩子的人留宿。胡子渊是这家医院的会员,病房自动升级到VIP。VIP房间设备都一样,只是面积比别的房间稍大一些,窗户外面就是公园。

    宁悦这一晚各种担心害怕,但身处这样一个房间,面对温柔的护士,也不由得放下心来。值班护士拿来几张纸,让宁悦签字,剩下的手续等到出院的时候再办。不多时,护士拿着药和器械进来,“需要做皮试,孩子可能会疼。”

    宁悦轻轻拍醒胡子渊,低声地告诉他医生要给小精灵送武器,这是一场战斗,疼一点没关系的。小精灵还有牺牲的呢!

    胡子渊赶忙说:“我不哭!我要送好多武器,打死小细菌,让小精灵少死一点。”说着配合地伸出了手臂。

    皮试的结果不错,胡子渊快睡着的时候又挨了一下,在手腕上做了留置针。挂好输液瓶的工夫,小朋友已经睡着了。

    护士把两个小塑料盒递给宁悦:“明天早上会有人过来抽血和取痰检查,这是尿液和大便的,您到时候记得给他留好。您登记的是提供餐饮的,早饭会在八点送过来。大夫早上有个巡房,您有什么事都可以跟他讲……”

    护士细细地嘱咐一遍,看宁悦一一记下,又帮着宁悦打开折叠沙发,拆成一张和病床同样高的单人床,帮宁悦挪到胡子渊的床边,并从柜子里取出被褥后才悄然离开。

    宁悦拉过来一把凳子,在胡子渊床边坐了半晌,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胡子渊的头,习惯性地摸到床头,却没找到耳温枪,才想起这里不是自己家的床。又等了一会儿,宁悦拨通了婆婆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显然老太太也没睡。简单地汇报了一下经过,拦住老太太让她明早再来,并嘱咐她需要带的东西,才挂了电话。

    宁悦挂了电话,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仔细琢磨了一会儿,才想起婆婆居然绝口不提胡成!这可不是她的风格,除非她知道什么了?

    胡成妈和胡成爸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从平常表现来看,貌似对破坏人家庭的第三者是零容忍的,对那些背叛的丈夫们也是挞伐有加!

    不过,宁悦看着黑黝黝的窗外,当那个男人变成他们的儿子的时候,还会一样吗?从这通电话来看,基本上已经知道答案了……

    犹豫了一下,宁悦拨通了胡成的电话。

    电话一声声响着,抬头看表,指针指向了半夜两点半。胡成今夜在哪里?睡了吗?宁悦不由自主地想着。她不担心胡成的电话关机,因为他是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晚上一定会充电开机——除非他自己关机。

    “喂?”女人的声音,宁悦本能的认定是田秋子。

    “我找胡成。”宁悦的声音很平静,就好像半夜有个女人替自己老公接电话这件事根本没发生一样,又好像胡成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她的男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他睡了。”

    “那麻烦你告诉他,他儿子生病住院了。”说完,宁悦挂断了电话。原来她还是生气了,否则怎么也该说是什么病,住在哪所医院。宁悦自嘲的总结。

    宁悦又给秦灿和何宽分别发了短信,说明情况,同时把手里的工作交代清楚。她特意向秦灿讲明,头几天可能没时间处理工作,后面孩子好转后会立即处理。然而,宁悦也知道,即使如此,在老板眼里,自己这样做也已经很不负责任了!

    手机一直没响。

    凌晨四点,胡成打来电话:“子渊什么病?在哪里住院?我这就过去。”

    “肺炎,要等早上医生做完透视再确定一下。你不用过来了,明早九点以后才允许家属探望。”

    “呃……我喝多了,没听到电话。”

    “回头再说吧。我累了。”

    宁悦挂了电话,愣愣地想:“如果他还想骗自己,那一切应该还可以将就吧?她只是想要一个婚姻,不求爱情了。”

    她缓缓躺下,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一口气没喘出一半,门开了,护士进来为胡子渊量体温。

    宁悦撑着坐起来问多少度,护士告诉她38.6度。然后小声解释,输的液里有退烧的成分,不用再单吃药,让宁悦放心,早上换班前她还会再进来一次,宁悦不用起来。

    护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廊里的灯光,隔着门上的磨砂玻璃透射进来,铺了满满一地。宁悦闭上眼,刚喘出剩下的半口气,就感觉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迅速沉入了黑暗!

    宁悦睁开眼的时候有点恍惚,然后几乎是跳下了床。她走到孩子床边。胡子渊还在熟睡,脸上的潮红退了不少,伸手摸摸,额头好像还有点热。但比起昨晚的滚烫,已经凉了许多。宁悦这才松了口气。想起自己居然睡得那么沉,万一有事自己不知道,又后怕起来。

    正想着,护士推门进来,又到了测体温的时间。护士动作轻柔,胡子渊舒服地翻了个身,宁悦才意识到孩子手上的输液管已经撤掉了。

    护士笑着说:“昨晚看你太累了,就没叫你。输液结束后我把管子撤了,这个留置针里面是软针,不碍事,平时小心一点就好。不舒服告诉我们,可以调。

    宁悦笑着低声说了谢谢,本想找护士借点东西,想了想还是等婆婆算了。

    八点钟,有人准时送来早饭。白粥,鸡蛋,做成小猪形状的馒头,清水加盐煮过的碎青菜,病号饭十分清淡,然而仍可见用心处。

    胡子渊醒过来,依旧蔫蔫的,哄着劝着,喝了点粥就算了。剩下的,宁悦一口气全倒进自己的肚子里。八点半,值班大夫过来交班。几个大夫围着病床问了问情况,又听了听胸腔。还没做透视,已经统一认定是肺炎了。只是哪种原因引起的,这要等化验结果。

    九点,公公婆婆还有胡成涌进房间。小床并不大,三个大人围了个满满当当。宁悦走到一边,把婆婆带来的包打开,孩子的衣服零食玩具体温计一应俱全,宁悦嘱咐没嘱咐的,全带上了。

    “妈?我的笔记本呢?”宁悦找了个遍,没看到自己的电脑。

    婆婆扭头皱眉:“沉甸甸的,你又得照顾孩子,带那个没用!”

    宁悦噎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拿起胡子渊的衣服准备收好,看到胡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迎上她的目光,却飞快地躲开了!

    把东西收到柜子里,分门别类地放好。零食则放回包里,让婆婆带回家。婆婆自然不乐意,强调孩子没胃口,这是开胃用的。正好护士在给胡子渊准备做雾化,插嘴说小孩子病着肠胃本来就弱,少吃点正好减轻负担,不需要开胃。那个零食里太多添加剂,正常都不要吃。婆婆这才没话。

    宁悦在一边安静地站着,等到护士走了,检查一下胡子渊戴在脸上的雾化面具并无不妥之后,才转身问婆婆:“妈,我让您帮我带的卫生巾呢?”

    婆婆愣了一下,说道:“你跟我说了吗?”

    宁悦说:“我说了啊!”

    婆婆说:“东西是你爸收拾的,我收拾了孩子的就忙着做饭去了。”

    宁悦一时无语,难道自己还要去问公公有没有带卫生巾吗?

    雾化声音大,坐在床边逗孩子的公公并没有听清宁悦和婆婆的对话。可胡成听见了,连忙走过来说:“缺什么?我去买。”

    宁悦说了一下牌子,胡成要出去。婆婆拽住他:“你好不容易回来,不陪陪孩子,出去干什么?”

    宁悦只好站起来自己去买。走到电梯口,胡成突然从后面追出来,喊住她:“快回去,子渊没看到你哭了。”

    宁悦又返回去。胡成伸手想拽住她说点什么,却拽了一个空。宁悦像一条水底的鱼,没看到水面起波纹,已经换了位置,从掌心溜走。

    先前的喧闹过去,雾化后等护士拍背,婆婆又心疼拍得力气大,担心孩子的肋骨。宁悦不想解释,胡成连忙咨询护士。护士固然很耐心,但最后也对胡成说:“我们本来就是帮助孩子康复的,不会害孩子。”

    宁悦的电话响了,是秦灿打来的。问了问孩子的病情,让宁悦好好照顾孩子,工作暂时交给钟天明处理。

    挂了电话,胡成问谁来的?宁悦说是领导,连秦灿的本名都懒得告诉。一屋子大人,各个都瞅着孩子,彼此间就像隔了一堵墙,谁也看不见谁!

    胡子渊又睡着了。虽然热度已经退下来,但还是维持在38.5°之上,身体的疲劳可想而知。这昏天黑地地睡,也是另外一种康复方式。

    大家相对无言,婆婆最后问了句:“中午饭吃什么?我给你做了送来。”

    宁悦说:“不用了,医院的食堂会送过来。”

    婆婆说:“那是,他们的饭菜都是适合治病的,一定比我做得好。”她心里还记着护士怼她的话。

    胡成问:“你还去上班吗?”

    “已经请假了。”

    “几天呢?孩子就算出院也得好好恢复。”胡成说得很有道理,但宁悦还没来得及考虑。

    宁悦摇摇头,叹道:“回头再说吧!先顾着眼下。”她抬起眼,看到胡成方正的下巴和下巴上那道深深的沟纹,到嘴的话随着唾液一起被生生吞进肚里。

    她想说昨晚孩子抽搐了,想说自己吓坏了,想说自己快撑不住了,想告诉胡成自己想被抱一下,想从他那里听到一句“你还好吗”,不过没人问起她怎么样,她也不想去求人问。

    宁悦念头一起,这个想法便扔到了一边。难道这就是当年妈妈常说的:女人啊,做了母亲,就坚强了。

    为母则强。强到根本不在乎自己,不把自己当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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