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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与蝙蝠(天鹅与蝙蝠) 正文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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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洲桥的案件事发一年半后,仓木和真前往久未造访的“翌桧”。走在门前仲叮的商店街上,他有点担心那家店已经歇业了。除了小餐馆歇业,她们也可能会搬家。虽然透过各种管道,或许可以知道她们的联络方式,但如果问他是否需要这样想方设法和她们见面,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今天来到这里了,但内心仍然有很多犹豫。

    他终于来到那栋大楼前。抬头一看。“翌桧”的招牌还在,只是无法保证还继续营业。

    他想起之前来这里的事。他在隅田川堤顶看到白石美令供奉鲜花后,一路走来这里,刚好看到浅羽织惠和少年从这栋大楼走出来。现在回想起来,那名少年就是安西知希,也就是杀害白石健介的真凶,虽然少年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完全看不出会做这种残酷的事,但他深刻体会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和真沿着狭窄的楼梯上楼,“翌桧”依然存在。不只入口挂着“准备中”的牌子,拉门的缝隙透出了灯光。

    和真深呼吸后,打开拉门。

    店内和他之前来的时候一样,排放着干净而有品味的桌子,一个女人挽起袖子,正在擦其中一张桌子。是浅羽织惠。她转头看向和真的方向,就像电池耗尽的人偶般愣在那里。

    “不好意思,突然不请自来。”和真向她道歉,“虽然也想过可以打电话,但因为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当面向你报告。”

    “报告。”织惠嘟哝着,然后把抹布放在一旁,双手握在身体前方鞠躬说:“好久不见。”

    “现在方便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说完就离开。”

    “没问题,我来倒茶,你请坐。”

    “不,不用费心了。”

    不知道织惠是否没有听到和真的声音,她走向吧台。

    和真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织惠俐落地准备着茶水,看起来似乎瘦了一些。和真打量店内,发现的确没有太大的变化。

    “你妈妈没有来吗?”和真向她打听浅羽洋子的情况。

    “她最近很少来店里,一下子老了很多。”织惠把茶杯放在托盘上走回来,把茶杯放在和真面前说了声“请喝茶”,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和真说完,喝了一口之后放下茶杯。

    “最近还好吗?”织惠问。

    “嗯,马马虎虎。”

    “工作呢?”

    “回去公司上班了,虽然工作内容和之前大不相同。”

    虽然和真调到了不需要和客户见面的部门,但他觉得没必要向织惠说明这些详细情况。

    “我记得你是做广告工作,太好了,你父亲一定很放心。”

    “关于我父亲,”和真坐直身体,努力露出微笑说:“他上周长眠了。”

    “啊?”织惠惊叫一声后愣住了。

    “半年前发现癌症已经转移到肺部,在爱知县的医院持续接受治疗,最后还是回天乏术。”

    织惠顿时红了眼眶,她用手背按着眼睛后,用力呼吸着。

    “这样啊,真是令人悲伤的消息,请节哀。”

    “请问你最后一次和我父亲见面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织惠露出努力回想的表情,“是知希遭到逮捕的一个月后,他来这里。你不知道吗?”

    “父亲没有告诉我。那时候他已经回到安城的家中,所以他瞒着我来到东京。请问你们当时聊了什么?”

    织惠用力吐了一口气之后说:

    “他再次向我道歉,说很抱歉,没办法保护知希,所以我对他说,他做错了,他又犯了和之前相同的错。”

    “犯了相同的错?”

    “他当时知道谁是凶手,却让凶手逍遥法外,这就是错误的起点,之后发生了很多阴错阳差的事,难道不是吗?”

    和真皱着眉头,抓了抓眉毛上方。

    “我父亲听到你这么说,一定很受打击。”

    “他说他无言以对。”织惠眯起眼睛,“你呢?有没有和你父亲好好聊一聊?”

    “在父亲获得释放的隔天,听他说了关于案件的情况,包括三十多年前的事和这次的事,我终于了解了。正如你刚才所说,父亲的确犯了很大的错,但我觉得很像是他会做的事。因为他很有责任心,而且也愿意牺牲自己。”

    “也许是这样,但因此造成周围的人,尤其是让自己的孩子承受不必要的辛苦,就不应该了。”织惠皱起眉头。

    “但我父亲说,他认为有这个必要。”

    “有必要?什么意思?”

    “他说他顶罪遭到逮捕这件事本身并不会太痛苦,他知道因为生病的关系,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也并不害怕死刑,但是想到儿子,也就是我会因为他受牵连,遭到世人的冷眼,甚至可能会失去工作,就痛苦得难以入睡。他还说,他发现这种痛苦正是对他的惩罚,承受这种惩罚是自己的命运。”

    父亲皱着眉头,诉说这些苦恼的身影历历在目,仿佛是昨天的事。和真听了这番话后,完全能够理解。比起自己受到惩罚,担心家人可能遭到迫害的恐惧可能更加痛苦。

    “这样啊,没想到仓木先生这么说……”织惠的眼神飘忽,似乎在体会着内心复杂的情绪。

    和真迅速打量店内后,将视线移回她身上。

    “店里的情况怎么样?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如果你是问店里的生意,我只能回答说,虽然不好,但也没有太差。虽然听说网络上有很多评论,但这家店本来就是靠熟客捧场。”

    “那就太好了。”

    网络上以“清洲桥案件”的名称讨论了一连串的事,虽然没有提到店名,但应该很多人发现“少年凶手的母亲在门前仲町经营的居酒屋”就是“翌桧”。

    和真极力避免看这些报导和留言,据他的朋友雨宫说,网络上有很多人对“顶罪遭到逮捕、住在爱知县的男人”表达了正面的意见,也有很多人同情少年凶手,反而大肆抨击“曾经杀了人,一直瞒到追诉时效届满,还若无其事地当律师的被害人”。

    但是舆论向来喜新厌旧,最近似乎已经很少人讨论这件事,和真在上网时也不必再提心吊胆。

    “不瞒你说,父亲在死前留了话,希望我能够帮助你们。他说如果我的经济宽裕,是否能够分几成遗产给你们。”

    织惠向和真伸出右手的手掌说:

    “仓木先生也曾经和我谈过这件事,我当时就断然拒绝了。”

    “父亲也这么告诉我,但我还是觉得需要向你确认。”

    “谢谢你们的心意,这份心意我收下了,这将成为我努力的动力。”织惠鞠躬说道。

    虽然她说话的语气很柔和,但可以从她的话中感受到她的决心和意志。她想要靠自己活下去。和真认为没有必要动摇她的意志,于是回答说:“我了解了。”

    和真虽然好奇安西知希被判处怎样的刑罚,但最后并没有问。虽然安西知希尚未成年,但应该会失去一段时间的自由,之后可能不会再和父亲一起生活,而是和眼前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和真这么想道。

    一看手表,发现已经快到开店时间五点半了,和真站了起来。

    “我还有其他事,今天就先告辞了,下次会约朋友一起来吃饭。”

    “请务必光临,我会在这里恭候。”织惠高兴地睁大了眼睛。

    走出大楼,和真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一张明信片,上面印着“事务所搬迁通知”。

    虽然刚才对织惠说还有其他事,但其实他还没有做好决定。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把达郎的死讯告诉寄这张明信片给他的人。

    和真站在路旁,一辆空的计程车驶了过来。他迟疑了一下,举起手。坐上计程车后,对司机说:“请去饭田桥。”然后向司机出示了明信片上的地图。

    抵达目的地的那栋大楼时还不到六点,和真抬头看着大楼,深呼吸几次后迈开了步伐。

    他搭电梯来到四楼,一出电梯,旁边就是一道玻璃门的入口,门上写着“佐久间法律事务所”。门内是柜台,但目前柜台没有人。

    和真走向入口,玻璃门自动打开了。“来了。”不知道哪里传来了说话声,柜台旁的帘子打开,一个女人出现了。她在衬衫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开襟衫,一看到和真的脸,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是白石美令。她仍然像以前一样美,也许是因为头发剪短的关系,所以和以前的印象稍有不同。她的气色比之前去常滑后回到东京车站道别时好多了,和真在那天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

    “好久不见。”和真鞠躬说道。

    美令吐了一口长长的气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呃,因为我收到你寄来的通知……”

    “通知?”

    “就是这个。”和真拿出那张明信片,“不是你寄给我的吗?”

    美令拿着明信片,确认寄件人名字后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是谁……”

    明信片的寄信人栏件中印了“律师佐久间梓”,旁边用手写了“白石美令(事务员)”几个字。

    “美令,怎么了?”帘子后方传来说话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娇小女人走了出来。

    “律师,是你寄的吗?”美令出示了明信片。

    戴眼镜的女人接过明信片,看了寄信人名字后说:“对,是我寄的。”

    “为什么?”美令问。

    “因为我觉得对你来说,这样比较好。”

    “对我?”

    戴眼镜的女人露出笑容后,把明信片交还给和真,消失在帘子后方。然后又立刻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风衣和皮包。

    “我先下班了,美令,这里就交给你了。”

    “啊……辛苦了。”

    应该是名叫佐久间梓的女人对和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走出事务所。

    和真转头看着美令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

    “去年夏天,律师说,她打算在事务所搬迁的同时雇用一名事务员,问我愿不愿意来帮忙。”

    “你是透过你父亲的关系认识她吗?”

    “父亲的确成为我们认识的契机,在我们打算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时,她担任参加律师。”

    “喔……原来是这样。”

    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和真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听过这个名词。

    美令尴尬地低着头,她可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其实,”和真说,“我父亲上周去世了。”

    “啊?”美令抬起了头。

    “他原本就罹患了癌症。”

    “这样啊,那真是……太令人难过了,愿你父亲安息。”

    “谢谢。”

    “你今天是特地为这件事来这里吗?”

    “是啊……”和真调整呼吸后继续说道:“这是表面上的理由。”

    “表面上?”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理由完全不同。说实话,收到明信片之后,我很想马上来这里,但我没有勇气。父亲去世后,我觉得终于有了很好的借口,所以今天来到这里。我一直无法忘记那一天的事──”和真注视着美令的眼睛,“去常滑那天的事,我想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美令低下头说:“我也一样。”

    “那是很痛苦的一天,但也有我不想忘记的事。那就是在回程的新干线上和你牵手的事。虽然我无法表达清楚,我觉得似乎和你心意相通,所以……所以我今天来了。”和真低下头,伸出了右手,“我想问你,还愿意牵我的手吗?”

    他向对方传达了心意,也期待对方能够获得回应。

    但是,对方并没有握住他的手。和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发现美令握着双手放在胸前,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斜下方。

    “我曾经思考,自己有没有资格活着。”她纤细的声音缓缓诉说起来,“我父亲杀了人,却逃避了罪责,过着正常的生活,还创建了家庭。这种男人的女儿,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吗?我母亲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但我身上流着杀人凶手的血液,如果我生了孩子,那个孩子也会继承这种血脉,我真的有这样的资格吗?”

    和真放下了伸出的右手。

    “追溯我的祖先,应该也有一、两个杀人凶手,更何况以前曾经发生过战争。”

    “也许是这样,”美令无力地笑了笑,“佐久间律师对我说,罪和罚的问题很复杂,无法轻易得出结论,她认为以后也会继续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希望我能够协助她的工作,我们一起寻找答案。”

    这番话很沉重,和真感觉到这番话沉入内心深处。

    “罪与罚的问题吗?对不起,虽然我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过,但我的行为显然太轻率了,我向你道歉。”

    “你别这么说,”美令摇了摇头,“你的心意让我很高兴。如果有朝一日,我找到答案了,我会通知你。到时候如果你还愿意向我伸出手,我希望可以回应你。”

    她注视和真的双眼显示她并不是说谎或是敷衍。她还需要时间,而且应该需要能够给予她时间的人──能够等待她的人。

    “我了解了。”和真说,“那我今天就先离开了,但请你不要忘记,无论那一天要等多久,我都会向你伸出手,我向你保证。”

    “谢谢。”美令说完,嫣然一笑。

    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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